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蛋糕摆在茶几正中央，巧克力味的，上面插着五颜六色的蜡烛。八根。我爸数了两遍，确实是八根。每根蜡烛都小小的，像会发光的彩色铅笔。
“快许愿吧。”我妈笑着，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。她今天穿了那件红毛衣，是我去年给她买的，她说太艳，一直没怎么穿。
我盯着蜡烛发呆。火苗轻轻晃着，八个小小的光点。可我们明明应该是九个人的。奶奶不在了。
这是她走后的第一个生日。我的生日，也是她的受难日。她总这么说，边说边拍我的手：“你妈生你可受罪了，疼了整整两天。”
往年这个时候，奶奶总是最早打来电话的那个。“我的大孙子又长大一岁啦。”声音亮亮的，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她笑眯了眼的样子。她会仔细问蛋糕买了没，什么口味的，蜡烛够不够。然后晚上吹蜡烛时，她一定要在视频那头看着，等我吹灭了，她就鼓掌，虽然隔着屏幕，掌声很轻。
今年电话安静了。
我妈点完蜡烛，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。才下午三点，但她说过生日就要在白天过，亮堂堂的。其实我知道，她是怕到了晚上，那种空缺会更明显。
“许愿啊。”我爸轻轻推了我一下。
我闭上眼睛。以前许愿总是很快，想要新球鞋，想考试考好，想暑假去旅游。可这次，脑子里空空的。蜡烛的热气扑在脸上，有点烫。
忽然就想起去年吹蜡烛的样子。奶奶在视频里大声说：“慢点吹，让我拍个照！”结果我憋着一口气，等她准备好，脸都憋红了。吹完她还嫌不够：“再点一次，刚才没拍清楚。”我妈就笑：“妈，蜡烛只能吹一次。”奶奶不服气：“谁说不能吹两次的？我孙子过生日，想吹几次吹几次。”
可现在，少了一个人催我慢慢吹。
我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。蜡烛已经烧了一小截，蜡油顺着蜡烛身往下淌，凝固成难看的疙瘩。我妈安静地等着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。我爸盯着蛋糕，眼神有点飘。
最后还是吹了。吸了一大口气，猛地吹出去。七根蜡烛应声而灭，有一根特别顽强，火苗晃了几下又挺住了。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“还有一根！”我妈提醒道。
我又补了一小口气，它才不情不愿地灭了。
青烟袅袅升起，带着蜡和糖混合的甜腻气味。往常这时候该鼓掌了，该唱生日歌了。可现在客厅里特别安静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。
“少了一根蜡烛。”我突然说。
我妈愣了一下：“什么？”
“应该九根的。”我说，“八年加上奶奶的一年，她虽然不在了，但该有她的一根。”
这话说出来，我自己都愣住了。我没想过会这么说，它自己就从嘴里跑出来了。
我妈的眼圈一下子红了。她转过身去假装切蛋糕，肩膀微微发抖。我爸走过来，重重地拍我的背，一下，两下，什么也没说。
蛋糕很甜，巧克力味很浓。但我吃着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。
奶奶最喜欢吃奶油，特别是蛋糕边上那圈花边。每次她都小心地用叉子刮下来，一点点吃，说这样不浪费。后来她血糖高，不能吃太多甜食，我们就只给她一小块。她总抱怨：“就这么点，塞牙缝都不够。”但吃完又会笑，像个孩子。
现在想想，我好像从没认真陪她吃过一次蛋糕。总是急着和朋友们出去玩，急着拆礼物，急着看电视。她坐在角落的椅子上，慢慢吃着她那一小份，看着我忙来忙去。
要是知道她会这么突然地离开，我一定多陪她坐一会儿，听她说那些重复了无数遍的老故事，给她多切一点奶油花边。
蛋糕吃到一半，我弟突然说：“奶奶去年说，等哥哥今年过生日，她要亲自来做蛋糕。”
我们都停住了。是有这么回事。奶奶说她有个老方子，做的蛋糕特别软，不像买的这么甜。她说要给我们露一手。
可是等不到了。
我妈放下叉子，走到阳台上去了。我知道她哭了，虽然她极力忍着。我爸低头看着手里的蛋糕盘，很久很久。
后来我们谁也没吃完那块蛋糕。我妈把它仔细地包好，放回冰箱，说晚上再吃。但我知道，它可能就会一直在那里，直到坏掉。
傍晚的时候，阳光渐渐变成橘红色，从新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，在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。我坐在奶奶常坐的那把藤椅上，椅子会发出吱呀的声音。她总说这把椅子舒服，坐着看电视不会腰疼。
现在椅子还在，看电视的人不在了。
我突然明白，生日其实不只是庆祝长大，更是纪念那些陪你走过一程又一程的人。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，像奶奶，去了另一个世界。但她在的时候，给你的那些爱，那些唠叨，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关心，都变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。
就像那根缺少的蜡烛。它应该在那里，代表着一个人，一段记忆，一种再也不会有的温度。虽然没点上，但你知道，它本该在那里发光发热。
晚上我做了个梦，梦见奶奶在厨房忙活，说要给我做蛋糕。她系着那条蓝色的旧围裙，头发挽得整整齐齐。醒来时枕头湿了一小块。
第二天，我妈很早就出门了。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纸盒。她打开给我看，是一包蜡烛，各种颜色的。
“明年，”她说，“我们点九根。”
我数了数，真的够九根。其中有一根是白色的，特别细，和其他粗粗短短的彩色蜡烛不一样。
“这根白的，”我妈轻声说，“给你奶奶。”
我把那根白蜡烛单独拿出来，放在书桌的抽屉里。有时拉开抽屉看见它，就会想起那个缺少的生日，那个再也不会催我慢慢吹蜡烛的人。
生命就是这样吧，总是在圆满与缺失之间摇摆。我们庆祝新生，纪念逝去，在得与失之间慢慢理解什么是珍贵。
那根白蜡烛我一直留着，虽然知道永远不会点燃它。有些光，本就不需要火苗。它在心里亮着，就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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