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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名字，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。我点开他的头像，还是我们去年夏天在海边拍的那张。他笑得眼睛弯弯的，露出一口白牙，背后是湛蓝的天和翻滚的浪花。我的头靠在他肩膀上，那时候觉得，整个世界的风都是甜的。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往上滑，聊天记录像一条倒流的河，把我卷进那些已经逝去的时光里。
最早的记录，是三年前了。
“你好，我是林阿姨介绍的。”
那时候的生疏和礼貌，现在看来，竟有种笨拙的可爱。然后，记录就慢慢变得密集起来。他告诉我他养了一只很胖的蓝猫，发来照片，圆滚滚的一团；我跟他抱怨工作上的烦心事，他会发来一个抱抱的表情，说“下班带你去吃那家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”。我们互相道早安、晚安，一天不落。那些琐碎的分享，“今天下雨了，幸好带了伞”、“路边的桂花开了，好香”、“我刚刚看到一个背影好像你”，一字一句，都是我们相爱过的证据。
我继续往下滑，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。记录的颜色开始变了。大片大片的绿色，是我的话。白色的，他的回复，变得简短、间隔很长。
“你还在加班吗？”
“嗯。”
“我们周末去看那部新上映的电影好不好？”
“再看吧，可能有事。”
“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？”
“没有，你想多了。”
那些冰冷的文字，像一根根细小的针，扎在心上，不致命，但绵密地疼。最后一条信息，停留在一个月前，是我发的：“好吧，那……再见。”他没有回。一个句号，为我们的故事画上了终点。
我知道，该删了。留着这些，无非是像守着一座废墟，时不时就要回去凭吊一番，除了让自己一次次重温那份失落和难过，没有任何意义。他的朋友圈对我还是一条线，我不知道是他屏蔽了我，还是干脆删了我。我也不想知道。
可是，拇指就像被施了定身法，怎么也按不下去。
删掉了，就意味着我们之间这最后一点脆弱的、数字化的连接，就彻底断了。这个微信号，曾经是我们说尽甜言蜜语的热线，如今却成了我窥视过去唯一的窗口。哪怕窗口那头早已空无一人，我也舍不得关上。我甚至荒谬地想，万一……万一他哪天后悔了呢？万一他想找我呢？删掉了，就连这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了。
我又点开手机相册。天啊，几千张照片。我们一起旅行的，在雪山脚下，在古镇巷尾；我们日常吃饭的，他总爱把我碗里的香菜挑到他碗里；我们吵架后和好，两个人眼睛都红红的，却对着镜头努力挤出笑容……每一张照片，都能瞬间把我拉回当时的场景里，空气的味道，心跳的频率，都清晰得可怕。
还有那些礼物。柜子里那个憨态可掬的星空投影仪，是去年我生日时他送的。按下开关，整个房间就会布满流转的星海，他当时抱着我说，要给我一整片宇宙。床头那只毛绒小熊，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在抓娃娃机里战利品，我笑话他手笨，他憋红了脸跟机器较劲……这些东西，不像手机里的数据，说删就能删。它们实实在在地占据着我生活的空间，无声地提醒着我，他曾怎样深刻地介入过我的生命。
我退出微信，又点开通讯录。他的电话号码，我甚至能倒背如流。那十一个数字，曾经是我在任何一个感到无助的时刻，最先想到的求救信号。我盯着那串数字，手指颤抖着，移到拨号键上。我多想再听一次他的声音，哪怕只是“您拨打的用户正忙”的提示音。但理智告诉我，不能。这通电话一旦拨出去，不是打扰，就是自取其辱。
那种感觉，就像你身体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剜走了，空落落的疼。你明知道那部分已经坏死，留着只会感染全身，可真的要动手切除时，还是会有种近乎本能的抗拒和恐惧。删除这个动作，太决绝了，像一场自己对自己的行刑。它宣告着，我不再给你留位置了，你的好坏，都与我无关了。
窗外的天色，已经从浓墨般的黑，透出一点鸭蛋青的微光。我维持着同一个姿势，太久了，脖子和肩膀都僵硬酸痛。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，凉凉地挂在脸颊上。
我深吸了一口气，像是要给自己积蓄一点勇气。然后，我用尽全身力气，拇指终于重重地按了下去。
屏幕弹出一个确认框——“将联系人‘他’删除，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”。
我的心脏猛地一缩。那些欢笑、泪水、争吵、和好……所有的一切，都要在这一刻，被我自己亲手抹去了。我闭上眼，拇指再次按下“删除”。
屏幕闪烁了一下，那个名字，连同后面承载的整整三年，瞬间消失了。通讯录里空出了一块，我的心也好像跟着空了一大块。世界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，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。
我把手机扔到一边，整个人蜷缩进被子里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。没有想象中的嚎啕大哭，只是觉得累，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。好像刚刚打完一场仗，虽然赢了，但赢得伤痕累累，一片狼藉。
我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关于他的一切，都只能存在于我的记忆里了。而记忆，是会褪色的。总有一天，那些清晰的对话会模糊，他笑起来嘴角的弧度会淡去，连那种心动的感觉，也会变得遥远而陌生。
天，快亮了。新的一天，不得不开始了。我删掉了他，好像也亲手删掉了那个曾经深深爱着他的、旧日的自己。这个过程很痛，但我知道，这是愈合的开始。就像给一个伤口清创，你必须先狠心剜掉那些腐肉，它才能长出新的、鲜红的肉芽来。
房间里的星空投影仪，我很久没有打开过了。也许明天，我会把它收进柜子最深的角落。而那只小熊，或许可以继续留在床头，只是以后看到它，我不会再只想起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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