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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姓李，大伙儿都叫我老李，是咱们这山坳坳里土生土长的农民。我们这儿，别的没有，就是山多，树多。家家户户，指望着那几片林子过日子。儿子要娶媳妇，闺女要出嫁，老人要看病，钱从哪儿来？多半就得从这山上的木头里来。
可这木头，不是说砍就能砍的。得办那个“林木采伐许可证”，我们习惯叫它“砍伐证”。这证，难办啊！乡里、县里，林业站、资源局，门槛高，规矩多，手续繁。我们这些山里汉子，大字不识几个，进了那些办公室，腿肚子都打转，话都说不利索。递根烟，人家都嫌档次低。为办这个证，求爷爷告奶奶，跑断了腿，磨破了嘴，那是常事。有时候眼看季节过了，树价跌了，证还卡在哪个环节，心里那个急啊，火烧火燎的。
去年开春，我家里那一片杉木林成了材，估摸着能卖个好价钱。我儿子在城里谈了个对象，催着要买房，首付还差一大截。我就指着这片林子了。可我一连跑了一个多月，证的事儿一点眉目都没有，不是缺这个材料，就是那个领导不在，要么就是政策有变化，要再研究研究。我嘴上的泡起了一茬又一茬。
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，一次在镇上的小饭馆里喝酒解愁，邻桌一个叫“王老三”的人凑了过来。这人我以前也见过几面，不算熟，但知道他路子野，认识的人多。他给我倒了杯酒，说：“老李哥，看你这愁的，是不是为砍伐证的事儿？”
我一听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，赶紧把苦水倒了一遍。
王老三眯着眼，吐着烟圈，慢悠悠地说：“老李哥，你这事儿，说难也难，说简单也简单。现在不都讲究个‘跑腿费’、‘辛苦钱’嘛。你在里面瞎跑，费时费力还办不成。我跟你透个底，我在县林业局里头有硬关系，管这个的科长，是我铁哥们。只要钱到位，最多一个星期，证准保给你送到手上。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“跑腿费”？这不就是想要好处费吗？我犹豫了，一辈子本本分分，没干过这种走歪门邪道的事。
王老三看我犹豫，又添了一把火：“老李哥，你这人就是太老实！现在都啥年代了？你算算，你早一天拿到证，木头早一天出手，价钱好，里外里能多赚多少？你耽误一天，人工、天气、市场价格，都是风险。你交给三万块钱打点，我保你顺顺当当。你这批木头，少说也能卖个二三十万吧？哪头轻哪头重，你掂量掂量。”
他这句话，真戳到我心窝子上了。儿子那边催得紧，房价一天一个样；山上的木头，再拖下去万一遇上连阴雨，就更麻烦了。三万块，虽然肉疼，但要是真能办成，确实比耽误下去强。我心里那杆秤，开始倾斜了。我想，这也许就是现在的“规矩”吧，大家都这么干，我不干，就吃亏。
那天晚上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。一边是几十年做人的本分，一边是儿子期盼的眼神和现实的压力。最后，我一咬牙，心想，就干这一回！为了儿子，为了这个家！
第二天，我取了三万块钱，都是崭新的票子，用报纸包了好几层，在一个僻静的地方交给了王老三。他接过钱，掂了掂，脸上笑开了花，拍着胸脯说：“老李哥，你放心！一个礼拜后，你来我家拿证！保证让你顺心！”
那一个礼拜，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一个礼拜。心里七上八下，一会儿觉得希望就在眼前，一会儿又后悔得直抽自己嘴巴，生怕这钱打了水漂。我天天在心里念叨，菩萨保佑，可千万别出岔子。
好不容易熬到约定的日子，我一大早就赶到王老三说的那个地方。那是个他租的临时住处，门却锁得紧紧的。我心里一沉，赶紧打他电话。“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……” 冰冷的提示音，像一盆冰水，从我头顶浇到脚底。
我不死心，在他门口蹲了一天，见人就问。邻居说，这人前几天就搬走了，神神秘秘的，不知道去了哪儿。
我整个人都懵了，脑子里一片空白。三万块啊！那是我和老伴省吃俭用，一点一点攒下来的血汗钱！就这么没了？我瘫坐在那个冰冷的门槛上，天旋地转，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。我不敢回家，不知道怎么面对老伴，怎么跟儿子说。
我在镇上像个游魂一样晃荡了两天，最后是被一个同村的人发现，给送回家的。回到家，老伴看我脸色不对，一再追问，我实在憋不住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，把事情全说了。老伴听完，没骂我，只是默默地流眼泪，那无声的眼泪，比打我一顿还让我难受。她只说了一句：“咱一辈子没贪过便宜，咋就鬼迷心窍了呢……”
后来，我去报了案。警察说，这个王老三是个惯犯，专门用这种手段诈骗我们这些急于办事的农民，已经有好几个人上当受骗了，他们正在追查。可是，钱什么时候能追回来，谁也不知道。
这件事，给我、给我们家带来的打击，太大了。不光是钱没了，更是我心里头，那道口子，一直淌着血。我恨王老三那个骗子，丧尽天良，连我们农民的血汗钱都骗。但我更恨我自己！
我恨我自己糊涂啊！怎么就那么轻易相信了陌生人的“关系”？怎么就鬼迷心窍，想着走捷径？老话讲，天上不会掉馅饼，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。我怎么就给忘了呢！我们庄稼人，就该信一个“实”字，脚踏实地，流汗挣钱。歪门邪道，它不属于我们，我们也玩不转啊。
那段时间，我抬不起头来，感觉村里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嘲笑。我不敢再去那片杉木林，一看那些笔直的杉木，就想起我那被骗的三万块钱，心里就跟刀割一样。儿子的买房钱没了着落，亲事也差点黄了，后来是亲家那边通情达理，同意先租房结婚，才勉强把婚事办了。每次看到儿子儿媳挤在租来的小房子里，我心里就跟针扎一样，满满的愧疚。
现在，大半年过去了，林子还在那儿，证我也没再去办。我算是彻底明白了，办事难，咱就按规矩慢慢来，一次不行两次，两次不行三次。宁可少赚点，晚赚点，也再不能动那些歪心思了。那三万块钱，就当是买了个天大的教训，一个让我悔恨终生的教训。
我把这事说出来，就是用我这血淋淋的教训，给乡亲们，给所有像我一样的老实人提个醒：擦亮眼睛，捂紧钱袋子！甭管那些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，拍胸脯打保票，只要是让你私下里掏好处费的，十有八九是坑！咱们办事，就得走阳关大道，哪怕道儿远点，坎坷点，但心里踏实。那歪门邪道，看着是近便，可前面等着你的，往往是万丈深渊啊！我老李，就是活生生的例子。这心里的悔，一辈子的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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