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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几乎是蹦跳着下楼取的快递。箱子比想象中小巧，捧在手里轻飘飘的，侧面印着“鲜活植物”的字样。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客厅茶几上，找出剪刀，特意沿着封口胶带最整齐的地方剪开，生怕伤到里面的小生命。
打开箱子的瞬间，一股闷热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我反复看过无数次的商品图——饱满的粉色桃蛋，层叠的蓝色广寒宫，毛茸茸的锦晃星。可现在，它们就躺在层层叠叠的泡沫纸和棉花里，样子却完全变了。
最上面的那棵桃蛋，照片里像个小粉包子，现在却软塌塌的，叶片变成了半透明的黄褐色，轻轻一碰就流水。我把它捧出来，手指触到那种软烂的质感，心就凉了半截。继续往下翻，广寒宫的叶片卷曲发黑，像被火烧过；锦晃星那些白色的绒毛黏成一绺一绺的，原本挺拔的茎秆弯折成了九十度。
我把它们一棵棵取出来，在茶几上排成一排。八棵多肉，没有一棵是完好的。有的化水了，像煮过的白菜；有的干枯了，一捏就碎成粉末；还有的从根部开始腐烂，发出淡淡的霉味。
我坐在沙发上，盯着这排“尸体”，整个人都懵了。
两周前下单的那个晚上还历历在目。为了选这些多肉，我熬到凌晨一点，对比了十几家店铺，看了上百条评价。最后选定这家，就是因为买家秀里那些状态绝美的多肉，还有店主承诺的“专业包装、保湿发货”。付款时我还犹豫过要不要买更贵的顺丰空运，但店主说普通快递三天就能到，保证没问题。
这三天里，我每天都要查好几次物流信息。看着包裹从云南发出，在昆明中转，到达本地分拨中心……每一个节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。昨天看到“已到达您所在城市”，我还特意把阳台收拾出来，腾出最好的位置，连花盆和土都准备好了。
可现在，一切都白费了。
我拿起手机，点开淘宝，找到那个订单。手指在“申请退款”上悬了半天，却迟迟按不下去。不是舍不得那八十九块钱，是心里堵得慌。这些天积攒的期待，一下子全落空了。那种感觉，就像精心策划了一场旅行，等到了目的地却发现景点关闭了。
我给店主发了消息，拍了照片过去。对方很快回复：“亲，运输过程中难免有损耗呢，可以给您补偿五元。”
我看着屏幕上那行字，突然就来了火气。“这已经不是损耗了，”我打字的手都在发抖，“这是全军覆没。它们都死了，你看不见吗？”
对方沉默了几分钟，然后发来一段更长的解释，说最近天气热，说快递暴力分拣，说植物本身比较娇嫩……最后说可以退款，但需要我修改退款原因，不能选“质量问题”。
我把手机扔到一边，重新看向茶几上那些多肉。最让人难过的是那棵蓝石莲，它原本应该像一朵盛开的莲花，现在却像被踩过一脚。但就在它最底层的叶片缝隙里，我意外地发现了一片还带点绿色的小叶子。只有指甲盖大小，边缘有些干枯，但中心确实是活的。
就因为这一个小绿点，我忽然舍不得把它们扔掉了。
我找来几个最小的花盆，把那几棵还有一丝生机的多肉轻轻栽进去。动作很慢，很轻，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。手指触碰到那些腐烂的叶片时，心里还是会抽一下。种好后，我把它们放在阳台的角落，那里有些散射光，但不强烈。
朋友后来听说这事，笑我太执着：“都这样了还种什么？直接扔了重新买呗。”
我摇摇头，没解释。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非要这么做。可能是不甘心吧，不甘心它们连一次太阳都没见过就这样结束；也可能是愧疚，总觉得如果选了更快的快递，或者早点去取件，结果会不会不一样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阳台看看它们。大部分还是慢慢枯萎了，但有两棵竟然真的活了下来。那棵蓝石莲从中心长出了新的小叶，虽然只有三四片，但确确实实是新鲜的、健康的绿色。另一棵我原本以为彻底化水的桃蛋，在茎秆底部冒出了一个红色的小芽。
现在，三个月过去了。那棵蓝石莲已经长成了拳头大小，叶片厚实，边缘泛着淡淡的粉红。新生的桃蛋也有了它该有的模样，胖嘟嘟的，在阳光下微微透明。它们成了我阳台上最特别的两盆植物——不是因为好看，是因为它们活下来了。
有时候晚上睡不着，我会去阳台坐一会儿。看着这两盆劫后余生的多肉，就会想起那天打开快递箱时的心情。那种从云端跌落的失落感依然清晰，但已经被时间冲淡了。现在更多的是一种奇妙的联结——我们一起经历过一场灾难，然后各自慢慢恢复。
上周我又在网上看多肉，收藏了好几棵漂亮的。但最终还是没有下单。不是不敢，是觉得还没准备好迎接新的成员。现在的阳台上有这两个小家伙已经够了，它们每天都在提醒我：生命很脆弱，但有时候，也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强。
那个被压扁的快递纸箱，我到现在还放在储物间里，没舍得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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