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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陈先生吗？楼下有位女士找您，她说有东西要交给您。”前台小张的声音带着些许好奇。
我愣了一下。谁会在这个时间找我？而且我并没有约任何人。
乘电梯下楼时，脑海里闪过几个可能的面孔——快递员？客户？还是哪个朋友顺路过来？但他们都该提前打个电话才对。
走出旋转门，初秋的凉风扑面而来。就在公司大楼前的花坛旁，站着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女孩。
她约莫二十三四岁，穿着浅灰色的针织衫和牛仔裤，双手紧紧握着一个牛皮纸袋，站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有些单薄。看见我出来，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，像是确认了什么，然后慢慢走上前来。
“您是陈哲先生吗？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带着些许不确定。
我点点头，同时在记忆里快速搜索——确实从未见过这张脸。她很清秀，不是那种惊艳的美，而是像初春的梨花，淡淡的，却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。尤其是那双眼睛，明明在看着你，却好像透过你在看别的什么。
“这个，是我姐姐让我交给您的。”她把牛皮纸袋递过来，指尖有些发白，显然是握得太用力了，“她说您看了就明白了。”
“你姐姐是？”
“林晓薇。”
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，瞬间打开了我记忆深处一个尘封的角落。时光倒流回七年前，大学图书馆四楼靠窗的位置，总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在那里看书。那就是林晓薇。
我们不同系，却因为总在同一个位置自习而相识。从点头之交到能聊上几句，花了整整一个学期。她话不多，笑起来会微微抿嘴，眼睛弯成月牙。我至今还记得她最爱穿那件淡蓝色的毛衣，袖口已经有些起球，她却说那是她最舒服的衣服。
我曾经想过要她的联系方式，甚至已经在心里排练过无数次如何开口。可年轻时的自尊心太过脆弱，总担心被拒绝的尴尬。直到毕业季来临，她突然不再出现在那个位置。我找过她，听说她家里出了事，提前离校了。就这样，我们连一句正式的告别都没有。
“晓薇她……还好吗？”我问得有些艰难。
女孩的眼睛瞬间红了。她低下头，沉默了几秒，然后轻声说：“姐姐三个月前去世了。白血病。”
暮色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沉重起来。我愣在原地，手里的纸袋突然有了不一样的重量。
“她知道时间不多了，就开始整理东西。这个本子，她特别交代一定要亲手交到您手上。”女孩的声音哽咽了，“她说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打扰您，只是有些话，再不说就永远没机会了。”
我们在大厅的休息区坐了下来。女孩叫林晓雨，是晓薇的妹妹。她告诉我，晓薇毕业后回到老家，在一所中学当语文老师，一直未婚。
“姐姐有时候会提起您，说大学时最遗憾的事，就是没能鼓起勇气和您多说几句话。她说您总是坐在她对面的位置，阳光好的时候，您的影子会落在她的书上。”
我打开纸袋，里面是一本深蓝色的笔记本，封面已经有些磨损，看得出经常被翻阅。
翻开第一页，熟悉的字迹让我心头一颤。这是一本日记，从我们第一次在图书馆相遇那天开始记录。
“9月12日，今天对面坐了一个男生，穿白色衬衫，看书的样子很专注。他偶尔会皱眉，好像在思考什么难题。”
“10月3日，他今天好像感冒了，不停地抽鼻子。真想递张纸巾给他，可是不敢。”
“11月15日，发现我们都喜欢《挪威的森林》，好想和他聊聊这本书。但他今天走得早，没机会。”
一页页翻过去，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，在她的文字里重新鲜活起来。原来她注意到我衬衫第二颗扣子松了，原来她知道我每次考前都会紧张地咬笔帽，原来她和我一样，在心里排练过无数次对话。
最让我鼻酸的是毕业前那天的记录：“今天是在图书馆的最后一天了。我特意早到，在他常坐的位置放了一封信。可是他在外面接了很久的电话，回来就直接收拾东西离开了。信从书里滑出来，掉在了地上，他没有看见。也许这就是天意吧。”
晓雨静静地坐在旁边，等我慢慢读完。我翻到最后一页，日期是今年六月，笔迹已经变得虚弱无力：
“如果时光能够倒流，我一定会勇敢一点。不过没关系，至少那些坐在他对面的下午，已经是我生命中最安静的幸福。希望他一切都好。”
合上日记本，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。晓雨站起身：“东西送到了，我也该走了。姐姐说不需要您回应什么，她只是不希望那些心情永远被埋没。”
我送她到地铁站。临别时，她突然想起什么，从包里掏出一个小信封：“这是姐姐临走前让我冲洗的照片，说是如果我有机会见到您，就一并交给您。”
照片是在图书馆偷拍的，画质有些模糊。照片上的我正在低头写字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面上。背面有一行小字：“有些人，遇见就已经很好了。2015年春。”
那天晚上，我在办公室坐了很久。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，无数故事在其中上演和落幕。我想起那些在图书馆度过的下午，想起那个总是安静看书的女孩，想起我们之间最近的时候，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。
人生就是这样吧，有些心意永远来不及表达，有些遗憾注定要伴随一生。但晓薇用她最后的方式告诉我：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瞬间，那些藏在心底未曾说出口的话，都真实地存在过，都值得被记住。
后来，我和晓雨保持着偶尔的联系。知道她姐姐安葬在老家的山坡上，面朝南方——那是我们大学所在的方向。今年清明，我去了一趟，带了一本《挪威的森林》，放在她的墓前。
风吹过山岗，野花轻轻摇曳。我想起日记里的那句话：“至少那些坐在他对面的下午，已经是我生命中最安静的幸福。”
原来，我们都曾是别人生命中的光，哪怕自己从未察觉。这或许就是晓薇留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：在往后的日子里，更加珍惜每一次相遇，更加勇敢地表达心意。因为有些人，一旦错过，就是一辈子。
而那个在公司门口等我的陌生女孩，她递给我的不只是一本日记，更是一段被时光掩埋的深情，一个让我重新审视如何度过此生的提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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