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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下午，我去给独居的李大爷送点自己包的饺子。他腿脚不便，拄着那根缠满了胶布的旧拐棍，颤巍巍地给我开门。屋里有点暗，我顺手想帮他把沙发边上那个落地灯打开，摸索了半天，才发现开关又小又紧，李大爷那布满老年斑的手，得用上两只手的力气才能按下去。他叹口气说：“闺女啊，你说现在这世道，什么都讲智能，讲好看，可咋就没几样东西是真心实意为我们这些老家伙想的呢？开个灯像练握力，买个舒服点的防滑澡凳，得跑遍半个城。”
他那句“老家伙”，带着点无奈，也带着点期盼，像根小针，轻轻扎了我一下。我愣在那儿，看着他那双浑浊却依然温和的眼睛，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：我今年四十八了，说老不老，说小不小，在职场上拼不过年轻人，体力也渐渐跟不上了，但时间好像反而多了些。我为什么不能做点实实在在的事，就专门服务像李大爷这样的老人呢？
这个念头一出来，就再也压不下去了。我没急着租店面，也没急着进货。接下来的一个多月，我成了我们这片老小区最“烦人”的闲人。我天天往老人扎堆的社区小花园、棋牌室跑。我不打牌，也不跳舞，就带着个小本子，搬个小马扎坐在他们中间，听他们聊，陪他们唠。
王奶奶抱怨说，夜里起夜怕开大灯影响老伴，可小夜灯光线太刺眼，一睁眼晃得头晕，好几次差点绊倒。刘爷爷苦笑着说，孙子给买了个智能手机，字小得像蚂蚁，一不小心就点错，流量哗哗流走了他都不知道，心疼得好几晚没睡好。赵阿姨撩起裤腿给我看她膝盖上的淤青，说是洗澡时跨出浴盆，地上溅了水，滑了一下，幸亏用手撑住了，不然老骨头就散了架……
我那个本子上，密密麻麻记满了这些看似琐碎，却关乎他们每天生活安全和尊严的“小事”。我明白了，他们需要的不是多么高深的理论，也不是多么昂贵的商品，就是一些贴心、顺手、能让他们生活得更省力、更安全、更有底气的小玩意儿。
心里有底了，我才拿出积蓄，在离社区不远，临街但不算太喧闹的地方，租下了一个五十来平米的小铺面。我给小店取了个特别朴实的名字，叫“夕阳暖”。装修也没请设计师，就自己琢磨。货架不能太高，让坐轮椅的老人也能轻松够到中层；通道留得特别宽，方便拐棍和轮椅转身；灯光不用冷白色的，全部选了柔和的暖黄色，一点也不刺眼。
进货更是门学问。我跑遍了周边的批发市场和展会，每一样东西，我都先自己试用，或者请我爸妈、李大爷他们来当“体验官”。
比如拖鞋，我不要那种只是底子软的，我专门找鞋底带着几条深纹理，真正防滑的；比如放大镜，我不要那种单一的，我进了带LED灯的，这样看报纸阴暗处也清楚；比如指甲钳，我找到了那种带放大镜和收纳盒的，免得剪下来的指甲乱飞。我还进了那种一按就“嘀嘀”响的寻物钥匙扣，王奶奶就为这个专门来谢过我，说她再也不用为找老花镜和遥控器着急上火了。
最让我花心思的，是那个简易洗澡椅。我试了好几种，最后选定了一款，四条腿是带防滑吸盘的，稳稳吸在瓷砖上，扶手宽大，坐着起身能借上力，旁边还有专门挂毛巾和放沐浴露的卡槽。赵阿姨买了一个回去，后来见我就说，现在洗澡心里踏实多了，能坐着慢慢洗，简直是享受。
店是开起来了，但光有东西不行，还得有人气。刚开始，确实冷清。我也不急，就在店门口摆了几张椅子，放上茶壶，请路过的老人进来歇歇脚，喝杯茶，聊聊天。我不急着推销商品，就是听他们讲。慢慢地，“夕阳暖”成了附近老人们的一个据点。他们来这里，不光是买东西，更是来说说话，解解闷。
我知道很多老人节俭，舍不得花钱。我就搞了个“以旧换新”的活动，旧拐棍可以折价换新的，坏了的收音机可以拿来免费修理。我还请了社区医院退休的老护士，每个月来店里坐诊一天，免费量量血压、测测血糖。这些事不赚钱，甚至还要贴点钱，但看到老人们量完血压，安心地舒一口气，或者修好了收音机，又能听到熟悉的戏曲时那开心的样子，我觉得值。
生意，就在这点点滴滴中，不知不觉好了起来。
印象最深的是陈伯伯。他老伴去世得早，儿子在国外，一个人住。他有点轻微的帕金森，手总是微微发抖。他来店里转了几次，总是盯着一个带盖盖、吸管固定的喝水杯看，但问了价格又放下。我看出了他的心思，等他第三次来的时候，我拿起那个杯子，拧开盖子，当着他的面，故意大幅度晃了晃，水一滴也没洒出来。我说：“陈伯伯，这个杯子，您拿回去用，好用再给钱，不好用您就拿回来，就当帮我试试产品。”
他犹豫了一下，接过去了。过了三天，他来了，不仅给了钱，眼里还闪着光，他说：“闺女，谢谢你。我以前喝水，老是洒一身，床单都换不及，怕人笑话，都不敢多喝水。用了这个杯子，我这两天水喝得都多了……”他说着说着，声音有点哽咽。那一刻，我背过身去整理货架，眼泪差点掉下来。我卖的哪里只是一个杯子，我卖的是他喝水的自由和尊严啊。
现在，我的“夕阳暖”开店快一年了。它没有让我大富大贵，但让我活得特别充实，特别有劲头。每天清晨我打开店门，看着阳光照在那些摆放整齐的助行器、老花镜、血压计上，心里就觉得特别亮堂。
我知道，再过一会儿，李大爷会拄着我给他挑的轻便铝合金拐棍来遛弯，王奶奶会来买两节助听器的电池，刘爷爷会来让我帮他看看手机上的字体调得够不够大……
这间小店，就像它的名字一样，成了这片老社区里，一个小小的、散发着暖光的地方。它温暖了那些为儿女操劳一辈子，如今步履蹒跚的父辈们；也温暖了四十八岁，在人生半途找到新方向的我。
如果说有什么秘诀，那真没有。无非就是，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父母，去听，去看，去感受。他们需要的，不过是一份被理解、被尊重的体贴。而我，恰好在这个年纪，有了这份心，也有了这个力，做成了这件小事。这事，真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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