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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秘密。我们相遇在一家咖啡馆，他无名指上的戒圈在端咖啡时一闪，像道小小的警戒线。可感情这东西，来了就是来了，不讲道理，不分先后。我们小心翼翼地开始，像在雷区里跳舞，每一步都计算着落点。
我们的约会，从来都算不上“约会”。没有光明正大的牵手逛街，没有随心所欲的深夜电话。我们的时间，是“偷”来的。
通常是工作日的一个下午，他发来一条简短的信息：“三点，老地方。” 那个“老地方”，是城市另一端的一家小公寓，我们租的，按日计费。我会提前一个小时到，心怦怦跳着，像要去完成一桩秘密交易。把窗户擦一遍，烧好一壶水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临时和仓促的味道。他总是在约定时间准时出现，不早也不晚，像一列严格遵守时刻表的火车，因为下一站，他必须准时抵达。
他进门，脱下外套，动作里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。拥抱是用力的，仿佛要把我嵌进骨头里，却又短暂。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，和那份急于抓住什么的渴望。
“我五点前得走。” 这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，像一句咒语，也像一个倒计时的秒表，从见面的那一刻起，就在我们之间滴答作响。
于是，那偷来的两个小时，便成了一场漫长的煎熬。
我们说话，看电视，或者只是靠在一起。表面上是温存的，可那份焦灼，像背景噪音一样，无处不在。他会时不时地瞥向墙上的挂钟，眼神掠过一丝计算。当分针指向某个特定的刻度，空气就会微妙地凝固一下。他的注意力开始涣散，回答变得心不在焉。我能感觉到，他的魂，已经有一半飘向了那个我从未踏足，却无比熟悉的“家”。
有一次，窗外下着瓢泼大雨。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，世界变得模糊而私密。我靠在他怀里，听着雨声和他的心跳，心里生出一种罕见的、奢侈的安宁。我甚至偷偷希望，这雨能一直下，下到道路淹没，下到时间失效。
他显然也沉浸在这份意外的宁静里，手臂环着我，下巴轻轻蹭着我的头发。有那么一刻，我几乎以为我们就是一对寻常的爱人，拥有着完整而无扰的时光。
可是，当时针指向四点半，他还是猛地坐直了身体，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了一下。
“雨好像小点了，”他走到窗边，望着外面依然连绵的雨丝，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焦虑，“我得走了，这种天气，路会更堵。”
那一刻，我心里那点可怜的希冀，“啪”地一声，像肥皂泡一样碎了。现实像冰冷的雨水，瞬间浇透了我。再大的雨，也留不住一个必须回家的人。他所处的那个世界，有着强大的地心引力，无论我们这里多么温暖，到点了，他就必须被吸回去。
我看着他匆忙地穿鞋，拿伞，嘴里还念叨着哪条路可能不那么堵。那个背影，慌张又决绝。门“咔哒”一声关上，屋子里瞬间只剩下我和无边的雨声。刚才的温暖荡然无存，空气里弥漫着他留下的剃须水味道，和一种巨大的、空洞的寂静。
我独自在窗前站了很久，看着楼下车来车往，想象着他的车汇入哪一条车流，驶向哪一个灯火通明的窗口。那一刻，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卑微和羞耻。我像一个乞丐，在乞讨着别人时间夹缝里的碎屑，还为此感激涕零。
最折磨人的，还不是分离的那一刻，而是分离前那一个小时的“预备时”。从那句“我差不多该走了”说出口开始，剩下的时间就变了味。拥抱不再纯粹，亲吻带着告别的意味。我们还在说着话，但我知道，他的心已经走在路上了。那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疏离感，像一层薄冰，覆盖在原本亲密的表象上。
我变得越来越贪心，也越来越痛苦。起初，能见到他就很开心。后来，我开始渴望更长的时间，渴望他能有一次，不是为了“倒计时”而和我在一起。我甚至幻想过，他会不会有那么一次，因为舍不得我，而找个借口留下来。
但从来没有。他的原则像铜墙铁壁，纹丝不动。我于他，是悬崖边偷尝的一颗糖果，甜美，但危险，绝不能因此跌落。
有一次我发烧，昏昏沉沉地给他打电话。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，然后说：“我……我晚点看看能不能抽空过来一下。” 那天，他从“偷”来的一个小时里，又硬生生压缩出二十分钟，给我送了药和粥。他坐在床边，摸着我滚烫的额头，眼里全是心疼和……愧疚。那二十分钟里，他接了三个电话，我听见他压低声音说：“在谈事，快了，马上就结束。”
他走后，我看着那碗还温热的粥，眼泪止不住地流。我分不清那是感动，还是对自己的怜悯。我病的这样糊涂，所能拥有的，也只是他压缩饼干一样干燥紧迫的二十分钟。
我终于明白，在偷来的时间里，是开不出安稳的花的。那些时光，天生就带着“煎熬”的基因。它们短暂、仓皇，像没有根系的浮萍，再美，也注定随波逐流。
后来，是我先放的手。我没有哭闹，也没有质问，只是在一个他离开后的黄昏，发了一条信息：“以后，不用再偷时间了。”
他没有问为什么，只回了一个字：“好。”
我们都清楚，这场煎熬，早已耗尽了最初那点可怜的心动。偷来的东西，终究不是自己的。它永远伴随着担惊受怕，伴随着即将失去的恐慌。那一点点甜，要用成吨的苦涩去换，太不值得了。
如今，我终于拥有了完全属于我自己的时间，可以慢悠悠地看一场日落，可以接一个不用看钟的电话。我才懂得，真正属于你的东西，从来不需要你去“偷”，它自会堂堂正正地、从容不迫地，为你所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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