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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门的是个老大爷，一脸担心，直说“辛苦辛苦，慢点儿，不着急”。我点点头，话都累得说不出来。放下东西，我先探出半个身子看现场。风“呼”地一下灌进来，吹得我眯起了眼。楼真高啊，下面的车像甲虫，人像蚂蚁。墙壁是那种光溜溜的瓷砖，放外机的位置是个窄窄的水泥台子，离窗户有差不多一米远，下面就是百米高空，看得人眼晕。
干我们这行，最亲的就是身上这根绳子。它不是普通的绳子，是“生命线”。我仔细把它在客厅那根结实的承重柱上绕了好几圈，打了两个牢牢的死结，用手拽了又拽，拉了又拉，直到确信哪怕我整个人掉下去，它也能死死拽住我。这不是怕死，是心里那份责任，家里老婆孩子还指着我呢，这台机器几千块，摔坏了我也赔不起。
翻出窗户，脚踩在那一掌宽的水泥沿上，整个人就悬在了外面。风比在屋里感觉大得多，呜呜地响，吹得我衣服鼓起来，像只笨拙的鸟。我不敢往下看，精神必须高度集中，每一个动作都得在脑子里过三遍。我先用膨胀螺丝把支架牢牢固定在墙上，每拧紧一下，那“嘎吱”声都让我心里更踏实一分。然后，我得把那沉重的家伙从窗户里接出来。
这最要命。里面的徒弟和老大爷使劲推着，我在外面，半个身子悬空，就靠腰间的安全绳借一点力，伸手去够。七十多斤的重量猛地压过来，手腕一沉，心也跟着一沉。那一瞬间，所有的力气都憋在胸口，胳膊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。我必须一口气把它稳稳地抱过来，放在支架上，稍微一滑，就全完了。等外机底座终于卡进支架卡槽，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我悬着的心，才跟着落下去一半。
接着是拧紧固定螺丝，连接铜管。在高空拧螺丝，劲儿要使巧，不能蛮。那铜管弯折都有讲究，不能折得太死，否则影响制冷。我的手因为一直用力，有点抖，但干这些精细活儿时，必须强迫它稳下来。汗水流进嘴角，咸的，我也没空去擦。
全部接好，我朝里面打了个手势。徒弟合上闸，一瞬间，外机发出轻微的“嗡”声，然后平稳地运行起来。那声音，在我听来，比什么音乐都动人。我又在外面待了十几分钟，用手摸着外机，感受着它稳定的震动，听着运行声音是否纯净，检查每一个接口，确认没有漏氟的咝咝声。万无一失了，我才小心地收拾好工具，翻身爬回屋里。
脚踩在实实在在的地板上，腿一软，差点坐下去。老大爷赶紧递过来一瓶冰镇的矿泉水，连声说：“老师傅，太感谢了，快歇歇，快歇歇！”他眼里是真切的感激。我接过水，手还是抖的，拧了好几下才拧开，仰头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，那冰凉的感觉从喉咙一直冲到胃里，才感觉魂儿慢慢回来了。
坐在他家沙发上歇气儿，看着窗外那个刚刚安好的铁家伙，在夕阳下闪着光，心里头那股滋味，很复杂。有后怕，刚才要是有一步踏空……；有骄傲，这么难的活儿，我把它拿下了；但更多的，是一种说不出的平静。我知道，我走了，这个机器会在这里运转很多年，在无数个酷热的夏夜，为这家人送去清凉的风。
这份活儿，脏，累，危险。夏天晒脱皮，冬天风像刀子。但每次干完，听到机器平稳运行的声音，看到用户放心的笑容，就觉得值。我们这群人，就像城市的蜘蛛侠，用一根绳子把自己挂在城市高空，默默地把一份份“清凉”或者“温暖”送到千家万户。我们不留名字，但我们的手艺和汗水，就凝固在那一个个水泥台子上，伴随着机器的运转声，成为这城市生活背景音里，最踏实的一部分。
下楼的时候，脚步轻快了不少。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，我盘算着，今天收工早，可以去菜市场买条鱼，儿子念叨好几天了。这就是我的生活，高空之上，命悬一线；回到地面，烟火人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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