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刻,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断裂了。
晚上,我翻看女儿那个空白的画本,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——曾经能趴在炕沿上画一下午,用铅笔在旧报纸上画小鸡、画向日葵。那些早已模糊的记忆,在这个普通的秋夜变得异常清晰。
“妈妈,你画一个给我看吧。”女儿把彩笔推到我面前。
我握着那支蜡笔,手居然在抖。画出来的小鸡歪歪扭扭,女儿却拍手说好看。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,我做了个决定——我要重新学画画,而且要学给女儿看,四十岁又怎样?
第二天就去买了素描本和铅笔。坐在书桌前,第一笔落下去时觉得自己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。线条是抖的,形是歪的,画个苹果像土豆。但我告诉自己,就当回到小时候,在旧报纸上涂鸦那样简单。
最初的三个月,每天下班后雷打不动练习两小时。从最基础的排线开始——横线、竖线、斜线,一张张纸被这些线条填满。女儿有时会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,她写作业,我画线条。偶尔她会抬头看看:“妈妈,你画的线越来越直了。”
练习枯燥,但看着线条从歪歪扭扭到渐渐平稳,竟有种莫名的踏实感。就像在一点一点找回什么丢失已久的东西。
素描学到静物时,我在家摆了一组最简单的物件——苹果、杯子和一本书。那盏台灯下,我画了整整一周。每天画完都在本子上记日期,第七天把七张画铺在地上,能清楚看到每一天的进步:阴影从生硬到柔和,比例从失调到准确。
“妈妈,这个苹果好像真的能拿起来。”女儿的话让我眼眶发热。
色彩是我最大的挑战。第一次尝试水彩,把天空涂成了脏灰色,云朵像黏上去的棉花团。女儿悄悄说:“妈妈,我们见过的云是透明的呀。”孩子的话点醒了我——原来我一直在“画颜色”,而不是“画光”。
那个周末,我带着女儿去公园看云。真的静下心来观察,才发现云不是白色的,里面有蓝天的反光,有阳光穿透的暖黄,还有若隐若现的灰紫色。回家后,我调出了人生中第一片“会呼吸的云”。
半年后的某天,我尝试画女儿睡着的侧脸。她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影,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。画完已是深夜,看着纸上安睡的宝贝,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执着于用画笔记录生活——有些瞬间,比照片更有温度。
就是这张画,让我萌生了画绘本的念头。
通过朋友介绍,我联系上了一家儿童出版社。编辑很温和,但话很直接:“新手画整本绘本不容易,要不先试试画插图?”
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给童话故事配图。最初的三稿都被退了回来——人物太呆板,场景缺乏想象力,不符合儿童审美。
那段时间,我开始观察女儿和她的朋友们怎么画画。他们笔下的世界真有趣:太阳可以是绿色的,因为“夏天太热了,绿色凉快”;房子长着腿到处跑;猫咪穿着雨鞋踩水坑……孩子的世界没有“应该什么样”,只有“可能什么样”。
我放下所有“大人”的思维,像孩子一样自由地画。第四稿交上去,编辑回复了两个字:“对了。”
真正开始创作自己的绘本,是在学习插画快满一年的时候。我想画一个关于“勇气”的故事,主角是个不敢尝试新事物的小兔子。故事里很多场景都来自我和女儿的日常——不敢第一次自己睡觉,不敢在课堂上举手,不敢尝没吃过的食物。
创作过程比想象中难。分镜改了又改,有时画到凌晨两三点,第二天还要上班。有段时间进展不顺,连续两周画不出满意的画面,差点放弃。
一天晚上,女儿睡前对我说:“妈妈,你好像故事里的小兔子,在学一件很难的事。”她搂住我的脖子,“但是你会坚持下去的,对不对?”
就为这句话,我又坐回了画桌前。
完稿那天,我把打印出来的画稿一页页铺满客厅。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,能看到小兔子从胆怯到勇敢的整个过程,也能看到我自己这一年的成长。女儿光着脚在画页间跳来跳去,指着其中一页说:“这是我!”
原来,我悄悄把她画进了故事里——那个一直鼓励小兔子的小女孩。
稿子通过的那天,编辑在邮件里写:“你的画里有种特别温暖的东西。”
我明白那是什么——是一个四十岁女人重新开始的勇气,也是一个母亲想告诉孩子的:任何时候开始都不晚。
现在,这本绘本就放在我家书架上。有时女儿会拿出来翻看,然后说:“妈妈,你做到了。”
是的,我做到了。这一年,我不仅学会了插画,更学会了不给自己设限。那些挑灯夜战的日子,那些被揉成一团的废稿,那些想要放弃的瞬间,都成了现在笔下最生动的色彩。
前几天,女儿在学校的美术比赛得了奖。她捧着奖状对我说:“妈妈,我看着你画画,就觉得我也可以做到。”
就在那一刻,我明白这一年的意义远不止学会一门技能。它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,涟漪会一圈圈扩散开去——在女儿心里种下了勇敢尝试的种子,这比任何成就都珍贵。
如果你也在某个深夜,想起年少时未完成的梦,别急着告诉自己“太晚了”。拿起笔,或者做任何你想做的事。开始的那一刻,你已经成为了更好的自己——那个始终勇敢、始终好奇、始终相信可能的自己。
四十岁学插画,我画下的每一笔,都不只是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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