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搬出第一个抽屉时,扬起的灰尘在阳光里打着旋儿。父亲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个牛皮纸袋,用布轻轻擦拭封面的浮灰。我伸手想帮忙,他却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,把文件往自己那边挪了挪。“这些我来就好,”他说,“你坐着陪我说说话就行。”
那一刻,我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。我已经三十岁了,在城里有了体面的工作,可在他眼里,似乎还是那个不能碰他重要东西的小孩子。
父亲开始分类整理,动作慢得出奇。他拿起一份文件要端详好久,有时还会停下来,盯着某一页出神。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,看着他专注的侧脸,突然意识到——他不是在整理文件,他是在翻阅自己的人生。
“这是咱家老房子的房产证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“八六年买的,那时候这一片还是农田。”他摩挲着发黄的纸页,指尖轻轻划过上面的钢笔字迹。我凑近些,看见购买人栏里写着父亲的名字,字迹挺拔有力,和现在他微微颤抖的手形成鲜明对比。
“为了这套房,我跟你妈吃了三年咸菜。”父亲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,“但值得啊,总算有个自己的家了。”
我怔怔地看着他。这些事,我从未听他们提起过。记忆里的老房子总是温暖的,有院子里的枣树,有爬满牵牛花的围墙,却从不知道这份温暖来得如此不易。
接着翻出来的,是我小时候的疫苗本。封面已经磨损,边角起了毛边。父亲轻轻翻开,一页页地看过去,像是在读什么珍贵文献。
“你看,”他指着其中一页,“这次你发烧到三十九度五,在医院守了一夜。”他的手指停在那行记录上,久久没有移开。
我凑过去看,那确实是我三岁时的记录。纸页已经泛黄,字迹也有些模糊了。我完全不记得那次生病,但在父亲的手指下,那个夜晚仿佛重新变得清晰——年轻的父亲抱着高烧的孩子,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踱步,一遍遍试体温,天快亮时体温终于降下来,他瘫坐在椅子上,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。
“还有这个,”父亲又找出一个信封,里面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成绩单,“语文98,数学100,你妈高兴得做了红烧肉奖励你。”
我愣住了。这些琐碎的细节,连我自己都忘了,父亲却记得清清楚楚,还把这些发黄的纸片保存得这么好。
文件一样样被取出,每一样都带着一段往事。有他年轻时的工作证,黑白照片上的青年目光炯炯;有母亲生病时的病历,纸页间夹着已经褪色的药方;还有我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,边角已经磨损,不知被他翻看过多少遍。
最让我动容的,是一本薄薄的存折。父亲拿起它时,手明显停顿了一下。
“这是你出生那天我去办的,”他说,“每个月存一点,想着等你长大了用。”他翻开存折,上面的数额都不大,三十、五十,最多的一次存了二百。最后一笔存款日期,是我大学毕业那年。
我的喉咙突然哽住了。这本存折,记录了一个父亲二十多年的默默坚持。那些数字背后,是无数个加班夜晚,是省吃俭用的日常,是深沉的、从不言说的爱。
“爸,”我终于忍不住问,“这些,你以前怎么从来没给我看过?”
父亲抬起头,看了看我,又低下头整理手中的文件,轻描淡写地说:“有什么好看的,都是过去的事了。”
那一刻我明白了。父亲不是不愿意与我分享他的生命,而是他习惯了一个人承担所有重量。他把这些文件锁在抽屉里,就像把所有的艰难和付出都锁在心里。他不需要展示,不需要诉说,只是默默地做着他认为一个丈夫、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一切。
整理持续了大半天。当最后一个文件夹放回柜子时,夕阳的余晖已经洒满了整个房间。父亲站起身,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,脸上带着完成一件大事后的轻松。
“好了,”他说,“以后你要找什么,就知道在哪儿了。”
我望着父亲,突然很想拥抱他。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,用这样一种方式,向我展示了他的一生。那些他没有说出口的爱,都静静地躺在那一个个文件袋里,等着我在某个午后,像今天一样,用心去读懂。
文件整理完了,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被理解。那些发黄的纸页,那些褪色的字迹,原来都是爱的证据。它们一直在那里,在父亲上了锁的抽屉里,更在他从不轻易表露的心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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