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之后的好几个月,我几乎处于一种“瘫痪”状态。每天假装出门“找工作”,实际上就是在咖啡馆里一坐一整天,或者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。简历投出去上百份,石沉大海。偶尔有几个面试,也都在问到我的年龄和上一段“不成功的创业经历”后没了下文。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时代抛弃的零件,又旧又锈,毫无用处。自信心被彻底击碎了。以前那个在谈判桌上侃侃而谈、在团队面前意气风发的我,好像死掉了。我开始失眠,整夜整夜地睡不着,对着天花板,脑子里一遍遍回放过去的失误,然后被更深的绝望淹没。我甚至开始回避社交,老朋友的电话不敢接,怕他们问起近况。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,你觉得全世界都在向前奔跑,只有你,被钉在了耻辱柱上。
转机来得很偶然,甚至有点狼狈。有一天,为了省几块钱,我骑着共享单车去一个挺远的菜市场买菜。在那儿,我遇到了以前公司楼下卖煎饼果子的老李。他居然还记得我,热情地跟我打招呼:“王总!好久不见啊!” 这一声“王总”,叫得我脸上火辣辣的。我支支吾吾,说早不是什么总了。老李嘿嘿一笑,一边麻利地摊着煎饼一边说:“嗨,那有啥,我当年还是我们厂里的技术标兵呢,厂子倒了,不也照样得活?人呐,就得像我这鏊子上的面糊,甭管之前是啥样,烙熟了,翻个面,又是新的开始。”
“翻个面”。这三个字,像一道光,猝不及防地照进了我那个阴暗潮湿的心房。我看着老李那双因为长年劳作而粗糙皲裂、却又异常稳定的手,看着他脸上那种知天乐命的坦然,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。我一直在自怨自艾,沉浸在过去的失败里,却从没想过,我还有“翻个面”的权利和勇气。
那天晚上,我破天荒地睡了个好觉。第二天一早,我决定不再逃避。我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把家里那个落满灰尘的书房彻底打扫了一遍,然后坐下来,真正冷静地、不带情绪地复盘我那次失败的创业。我不再归咎于市场环境不好,或者合伙人理念不合,而是老老实实地承认,是我在管理上过于粗放,在产品策略上好高骛远,在现金流管理上更是心存侥幸。我把这些教训,一条条、一件件,像整理档案一样写了下来。这个过程很痛苦,像自己拿着手术刀给自己解剖,但做完之后,心里反而轻松了。我知道了我的弱点在哪里,这比稀里糊涂的成功更有价值。
心态转变后,行动也跟着变了。我不再海投简历,而是开始有针对性地研究一些处于初创期或转型期的中小公司。我放下所谓的“前CEO”身段,在面试时,不再夸夸其谈过去的“辉煌”,而是坦诚地分享我的经验和教训,甚至主动提出可以从一个项目负责人或者总监的岗位做起。我记得有一次面试,对方老板直接问我:“你以前自己当老板,现在来给我打工,心态能摆正吗?”我很平静地回答:“正因为自己创过业,摔过跟头,所以我更懂得一个活生生的公司需要什么,更懂得珍惜和敬畏。我不是来当官的,是来做事、来学习的。”
可能就是这份坦诚和务实,打动了我后来的老板。2019年春天,我加入了一家做智能家居的初创公司,职位是项目总监,带一个不到十人的小团队。我无比珍惜这个机会。上班第一天,我告诉自己,忘掉过去,从零开始。我和团队里的年轻人一起挤在工位上,一起啃技术文档,一起为了一个产品细节争得面红耳赤。我把我过去踩过的坑、总结的经验,毫无保留地用在新工作上。比如,我建立了一套非常细致的项目流程表,把每个环节的责任人和时间节点都卡得死死的;我特别注重和研发、市场的沟通,确保大家信息同步,不再犯我过去那种“闭门造车”的错误。
过程当然不是一帆风顺。新的领域有很多东西要学,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个决策和团队有分歧。但这一次,我感觉脚是踩在地上的。我不再是那个飘在空、幻想一步登天的创业者,而是一个挽起袖子,埋头解决问题的执行者。大概过了半年,我主导的第一个系列产品上线了,市场反馈出乎意料地好。拿到销售数据那天,团队的小伙伴们兴奋地欢呼,我站在一旁,心里百感交集,没有狂喜,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。
去年,公司业务扩张,成立了新的事业部,老板点名让我来负责。现在,我又开始带领一个更大的团队,面对着更复杂的挑战。但此刻的心境,和几年前创业时已截然不同。我不再恐惧失败,因为我知道,失败不过是人生鏊子上的一次翻转,火候到了,翻过去,就是成熟。我也不再急于证明什么,只是专注于把当下的每一件事做好。
回望那段低谷,我依然心存感激。它打碎了我,也重塑了我。它让我明白了,生活的真相从来不是一帆风顺,而是起起伏伏。真正的强大,不是征服什么,而是能承受什么。在那些看不到光的日子里,能自己学会点灯,能咬着牙,一步,一步,把自己从泥潭里拔出来。如今,我依然会加班,会为业绩焦虑,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压力,但我知道,我的“根”已经扎得更深了。我不再是那棵轻易就会被风吹倒的树。
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感悟,那可能就是老李那句话:人呐,得学会给自己“翻个面”。低谷不是终点,它只是一个过程,是生活逼着你停下来,看清自己,然后换个姿势,更好地出发。而事业有成,也未必是站上多高的顶峰,而是你在穿越了黑暗之后,找到了内心的秩序和平静,并且有能力,去守护你所珍视的人和事。这条路,我还在走,但心里,已经亮堂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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