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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机屏幕亮了一下，是他发来的微信：“宝贝，还在应酬，你先睡，爱你。”我把手机扔到一边，屏幕暗下去，像我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，亮了又灭。这大概是他这个月第十五次说“爱我”，也是第十五次让我一个人守着这个空房子。
我们在一起，算上今年，已经十二年了。认识他那年，我二十六，他三十四，有家庭。他是我的客户，成熟稳重，眼神里有种我读不懂的忧郁。一开始，我就知道这不对。朋友劝我，父母要是知道得打断我的腿。可感情这事儿，就像洪水开了闸，理智根本拦不住。他说，遇见我，才知道什么是爱情。他说，他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，只是为了孩子和老人勉强维持。他说，给我一点时间，我会处理好一切。
我信了。一个女人，一旦爱了，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都闭上，只用心去听那些她想听的话。头几年，我像个充满气的皮球，劲头十足。我觉得自己是拯救他逃离不幸婚姻的英雄，我们的爱情是见不得光，但无比神圣。他不能陪我过节日，没关系，我理解；他匆匆来又匆匆走，没关系，我等。每一次他抱着我说“委屈你了”，我就觉得一切都值。他说的那个“未来”，像挂在我这间出租屋窗前的一盏灯，虽然远，但亮着，指引着我。
那时候，我算什么呢？我算他灰暗生活里的一道光吧，他是这么说的。我算他唯一的灵魂伴侣，他也是这么说的。
可一年，两年……五年过去了。我从二十多岁等到了三十多岁。我身边的朋友，一个个都结了婚，生了孩子，周末的朋友圈晒的都是全家福，热热闹闹的。我呢？我晒什么？晒他送我的项链，还是晒我们偷偷在郊区农庄吃的一顿饭？我爸妈催我催得越来越急，甚至说要给我安排相亲。我不敢去，我只能找各种借口搪塞。我心里有鬼，这个鬼，就是他。
我开始不安，开始追问。每次我问到“什么时候能离”，他就变得特别烦躁。他说我不理解他，说他压力大，说孩子正处于关键期，说妻子身体不好他开不了口……理由每次都不一样，但核心只有一个：现在不行。
然后，他会加倍地对我好。带我去吃我一直想吃的餐厅，给我买我多看了一眼的包，或者，像今晚这样，在微信里一遍遍地说“爱我”。这种好，像吗啡，能暂时止痛，但药效过了，那溃烂的伤口还在，甚至更深了。
有一次，我发高烧，躺在床上动弹不得，给他打电话。他压低了声音，说正在开家庭会议，晚点联系我。那天晚上，是我闺蜜冒着雨来给我送药、煮粥。我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背影，眼泪止不住地流。我需要他的时候，他在哪里？他在另一个家里，扮演着好丈夫、好父亲的角色。那我呢？我到底算什么？一个他需要时就来取温暖的驿站？一个证明他依然有魅力的装饰品？
最让我心寒的是前年，我怀孕了。我拿着验孕棒，又惊又怕，但心底深处，竟然还有一丝可耻的欢喜。我想，这下，他总该做出决定了吧？这总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了吧？
他来了，看到验孕棒，脸瞬间就白了。他没有抱我，没有问我难不难受，第一句话是：“这……太突然了，我们现在的情况，不适合要孩子。”
我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。他嘴里的“我们”，在那个瞬间，显得那么可笑。他跟我分析利弊，说不能让孩子生在这样一个不完整的家庭，说对他的事业会有毁灭性打击，说他现在的妻子知道了肯定会闹得天翻地覆……他说了很多，中心思想还是那个：不行。
最后，他握着我的手，眼睛红红地说：“我爱你，真的，只爱你。但我们再等等，好吗？再给我一点时间。”
又是时间。我的青春，我的感情，我可能唯一的一次做母亲的机会，都在他这句“再等等”里，一点点耗尽了。后来，我一个人去了医院。躺在那个冰冷的手术台上，听着器械的声音，我觉得，身体里死掉的，不止是一个未成形的孩子，还有那个曾经不顾一切、相信爱情的自己。
从那以后，我好像有点明白了。他说的“爱”，或许是真的。但这种爱，是 Convenient Love（便利的爱），是存在于他安全边际内的爱。这种爱，不能影响他的社会地位，不能破坏他家庭的完整，不能让他背负道德的骂名。这种爱，只能发生在我这间小小的公寓里，发生在他的工作间隙，发生在他不需要履行丈夫和父亲职责的空当里。
我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，活在他真实生活的背面。他口口声声说那个家是牢笼，是责任，是负担，可他每天晚上，都准时回到那个牢笼里去。他抱怨妻子不理解他，可他们依旧一起出席孩子的家长会，一起回老家过年，在所有人面前，他们是体面的一家人。
那我呢？我到底算什么？
算他寂寞时的消遣？算他证明自己魅力的奖杯？还是算一个免费的、还倒贴感情的……伴侣？这个词我想起来都觉得刺痛。
他说爱我，可能就像爱一只养在别处的猫。喜欢的时候，过来逗弄一下，喂点好吃的，说几句贴心话；不喜欢了，或者主人家有事了，就可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，反正猫不会跑，也不会影响他正常的生活。他享受的是那种被需要、被崇拜的感觉，享受的是在沉重现实之外，有一个完全属于他的温柔乡。他根本不想改变现状，因为现状对他最有利——他有家庭的稳定，又有婚外的激情，他什么都有了。
而我，除了他空口的“爱”和越来越多的等待，什么都没有。我付出了十二年的青春，换来的是一身的疲惫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。我失去了正常恋爱结婚的机会，失去了可能拥有的孩子，甚至快要失去我自己了。
前几天，我翻看以前的照片，看到二十多岁的自己，笑得没心没肺，眼睛里像有星星。再看看现在镜子里的人，眼神黯淡，即使化了妆，也盖不住那股深深的倦意。这十二年，我像活在一口深井里，他就是井口那一点点光，我为了这点光，放弃了整片天空。
现在，这口井，我快要待不下去了。缺氧，寒冷。
墙上的钟敲了十一下，他大概不会来了。我又一次等来了他的“爱”，却没有等来他这个人，更没有等来他承诺的未来。
我站起身，走到窗边。窗外是这个城市璀璨的灯火，每一盏灯下，大概都有一个真实而温暖的家吧。而我这里，灯光再亮，也照不亮我心里的暗。
我到底算什么？也许，我早该问自己这个问题，而不是一遍遍地去问他。或许，答案就是：我什么都不是。我只是他自己编织的一场美梦里，一个配合他演出的，可怜的角色。
而这场梦，我该醒了。为了他那句永远无法兑现的“离婚”，我搭进去的，已经够多了。剩下的路，我想自己走了，哪怕是一个人，也得走在阳光底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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