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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，手指在键盘上悬着，不知道该回什么。最后只打了三个字：“知道了。”
放下手机，我望着窗外。五月的阳光正好，楼下花园里的月季开得正艳，几个孩子在追逐嬉戏。一切都那么平常，平常得让人心慌。
他说的“回家休息”，我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。医生说，最多还有三个月。
第二天一早，我去了他的住处。开门进去，屋里还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样子——茶几上放着半杯水，沙发靠垫有些凌乱，阳台上的绿植有些蔫了。
我开始收拾他的书桌。桌面上摊开着几本医学杂志，旁边是他常用的那副老花镜。我拿起眼镜，镜腿上还留着他调整过的痕迹。这副眼镜他戴了快十年，镜片已经有些刮花，我劝他换一副，他总是说：“还能用，别浪费。”
抽屉里放着一沓病历本和检查报告。我翻看着，从最初的门诊记录到最后的住院单，纸页由新变旧，字迹从工整到潦草，像是在诉说着这半年来的煎熬。有一张CT报告被他折了又折，边缘已经起毛。我想起那天他拿到结果后，还笑着对我说：“没事，小问题。”
衣柜里的衣服不多，大多是白大褂和几件换洗的衬衫。最里面挂着一套西装，那是他参加我婚礼时穿的。我记得那天他特别精神，在台上发言时声音洪亮，完全不像个病人。现在这套西装静静地挂着，肩部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。
在床头柜的抽屉里，我找到了一个铁盒子。打开一看，里面全是我的东西——小学时的三好学生奖状、中学的毕业照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，还有我寄给他的每一张明信片。最下面压着一本相册，是我从小到大的照片，每张下面他都用工整的字迹写着拍摄时间和地点。
翻到最后一页，是我去年生日时和他在医院拍的照片。那时他已经很瘦了，但依然努力挺直腰板，笑着搂住我的肩膀。照片背面，他写了一行小字：“女儿长大了，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收拾到书房时，我在书架最顶层发现了一个牛皮纸袋。打开一看，里面是他手写的一些笔记和信件。
有一封信是写给我的，日期是两个星期前。信很长，字迹因为手抖而有些歪斜：
“亲爱的女儿，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，爸爸可能已经不在你身边了。别难过，爸爸这一生过得很充实，很满足。
记得你小时候最怕打针，每次都要爸爸抱着才肯去诊所。后来你长大了，成了护士，每天要给那么多病人打针。爸爸每次想到这个，都觉得特别骄傲。
这些年，爸爸忙着工作，陪你的时间太少。你妈妈走得早，我又当爹又当妈，可能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。但你从来没有抱怨过，总是那么懂事。
爸爸没有什么留给你，只有这间老房子和一些书。你要好好生活，好好爱自己。遇到困难不要怕，爸爸永远在你心里陪着你。
最后，帮爸爸一个忙——把我的白大褂洗干净，捐给需要的人。还有阳台上的那盆茉莉，记得经常浇水，它每年五月都会开花，很香的。”
信写到这里就结束了，最后几个字几乎难以辨认。我捧着信纸，泪水模糊了视线。
我按照他的嘱咐，把他的白大褂都洗好叠整齐，联系了一家偏远地区的卫生院，过几天就会有人来取。那盆茉莉我也搬回了家，放在阳台上，每天细心照料。
在整理他的衣物时，我在一件旧外套的口袋里摸到一个小盒子。打开一看，是一枚已经很旧的护士帽徽章。我想起来，这是我第一次正式上班时戴的帽徽，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，没想到他一直留着。
最后一个要收拾的是他的药箱。里面除了各种药品，还有一个小本子，记录着他每天的症状和用药情况。翻到最后一页，我看到他在前几天写下的一句话：“今天感觉好多了，说不定还能多陪女儿一段时间。”
可是就在写下这句话的第二天，他的情况急转直下。
收拾完所有东西，已经是傍晚时分。夕阳透过窗户洒进屋里，给每件家具都镀上了一层金色。这个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老房子，即将迎来新的主人——他已经把房子卖了，钱都留给了我。
我站在客厅中央，环顾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。在这里，他教我写字，陪我写作业，为我庆祝生日；在这里，我们经历过争吵，也分享过欢笑；在这里，他从一个年轻的医生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。
锁上门的那一刻，我没有太过悲伤。因为我知道，他说的“回家休息”，是回到了一个再没有病痛的地方。而他把收拾东西这件事交给我，是想用这种方式，让我学会如何好好地告别。
如今，那盆茉莉花已经冒出了新的花苞。我相信等到五月，它一定会开出最香的花。就像他说的那样——生命会以另一种方式延续，爱永远不会消失。
回家的路上，我买了一把茉莉花，插在床头的花瓶里。夜里，花香阵阵，仿佛他从未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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