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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家里的台灯,我开了他却关掉

    这事儿得从我爸那盏台灯说起。

    那盏台灯,就立在他书房的老书桌上,灯罩是那种旧式的绿色玻璃,灯座沉甸甸的,黄铜的底儿已经磨得有些发亮,能照出人影来。开关也不是现在这种轻触的,是一个小小的、圆圆的按钮,按下去会发出清脆的“啪嗒”声。打我记事起,它就在那儿了。

    我爸是个中学语文老师,性子静,话不多。他最大的乐趣,似乎就是晚上拧亮那盏台灯,泡一杯浓茶,在那一圈昏黄却格外温暖的光晕下,看书,批改作业,或者就是那么静静地坐着。那灯光,对我来说,就是家的味道,是安稳,是父亲沉默的陪伴。我小时候写作业,也总爱挤在他的大书桌一角,借着那点光。灯光把我的影子和他批改作业的红笔影子,长长地投在墙壁上,交织在一起。

    后来,我长大了,去外地读大学,然后工作、成家,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。每次回去,发现父亲好像又老了一点,话也更少了。但不变的是,那盏台灯每晚依旧会亮起。母亲在电话里常念叨:“你爸啊,现在就守着那盏灯,跟守着个宝贝似的。”

    变化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。母亲身体不太好,我回去照顾了一段时间。那些日子,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。晚饭后,父亲依旧会走进书房,拧亮台灯。而我,也习惯性地拿着笔记本电脑,坐在他对面,就着那熟悉的光处理工作。

    可怪事就发生了。

    有好几次,我工作到一半,觉得光线有些暗,想着父亲或许已经去休息了,就起身去把台灯拧得更亮一些。可没过多久,等我从厨房倒杯水回来,或者上个洗手间的功夫,就发现那灯光又恢复到了之前那种昏黄的状态。起初,我没太在意,以为是父亲顺手调的,或者灯本身接触不良。

    直到一个周末的晚上。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,屋里格外安静,只有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和父亲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。我正对着屏幕专注地修改一份策划案,感觉眼睛有些累,便又下意识地伸手,想把灯光调亮。我的手刚碰到调光旋钮,还没来得及转动,一只布满皱纹、有些干瘦的手就轻轻覆在了我的手背上。

    我吓了一跳,抬起头,正对上父亲的目光。他就坐在我对面,不知何时合上了书,静静地看着我。台灯的光从他侧后方照过来,给他的白发和脸庞轮廓镶上了一圈柔和的金边,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,像是无奈,又像是……一种固执的守护。

    “别调那么亮,”他声音不高,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,“这个亮度,刚刚好。”

    我愣住了,心里有些不解,甚至有点委屈。一盏灯而已,亮点不是对眼睛更好吗?我嘟囔了一句:“太暗了,费眼睛。”

    父亲没再说什么,只是把手收了回去,重新拿起书,但目光却好像没有落在书页上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之后,我开始特别留意。我确认,好几次,都是我前脚把灯光调亮,他后脚,就会趁我不注意,默默地、几乎是悄无声息地,走过去,再把它关小,恢复到那个固定的、在我看来有些过于昏黄的亮度。

    这像一场无声的、固执的拉锯战。我心里渐渐有些窝火。我觉得他不理解我工作的辛苦,连这点光亮都要计较。我们之间的话,好像也因此更少了。一种微妙的、关于光线的冷战,在书房里弥漫开来。

    打破这僵局的,是母亲。有一天,我实在没忍住,向母亲抱怨父亲这个“古怪”的习惯。母亲听完,叹了口气,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。

    “傻孩子,你爸哪是舍不得那点电啊。”母亲看着书房门口,眼神里充满了怜惜,“你不在家这些年,那盏灯,就是他的伴儿。”

    母亲告诉我,那盏灯,是当年他们结婚时,姥爷亲手给我爸做的。灯罩是我姥姥挑的,灯座是我姥爷用一块废铜一点点打磨出来的。那灯光,从一开始,就是现在这个亮度。

    “你爸说,这个光,看字不刺眼,显得屋里暖。”母亲缓缓地说,“你小时候,就在这灯影里爬来爬去,学走路;后来,你趴在那灯下写字、念书……你爸说,这屋子里所有的样子,你从小到大所有的样子,他都只认得这个光。”

    我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。

    母亲接着说:“你每次回来,把灯调得那么亮,他跟我说,他觉得晃眼,觉得陌生,觉得……那不是他的家了,连墙上的影子都变得不一样了,又短又生硬。他把光调回去,就是想把那个他待惯了的、装着你小时候影子的家,给找回来。他觉得,只要灯光还是老样子,你就好像还没长大,还没走远,还像小时候一样,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……”

    母亲后面的话,我已经听不清了。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。我所有的委屈和不解,在那一刻,土崩瓦解。

    我冲进书房,父亲正戴着老花镜,就着那昏黄的灯光,在看一本旧相册。听到我进来,他抬起头。我什么也没说,只是走到台灯前,伸出手,不是调亮,而是轻轻地将旋钮,又往回拧了一点点,让那光晕,恢复到我最熟悉的、他最喜欢的那个程度。

    “啪嗒。”开关的声音依旧清脆。

    光,还是那抹昏黄。但这一次,我看清了。这光,原来不是普通的光。它是我童年夜晚的月光,是父亲批改作业时专注的侧影,是墙上那两个一大一小、亲密依偎的影子,是岁月沉淀下来,独属于我们父女之间的、沉默的语言。它包裹着父亲的青春,我的成长,以及这个家几十年来的所有气息和记忆。他把这光,当成了留住时光的唯一的法子。

    父亲看着我,愣了一下,随即,那布满皱纹的眼角,慢慢、慢慢地舒展开来,像一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,露出了一个浅浅的、却无比满足的笑容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伸手,把他手边那杯一直温着的茶,往我的方向推了推。

    现在,我依然经常回家。晚上,我依旧和父亲对坐在那盏台灯下。我不再觉得那灯光昏暗,反而觉得,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明亮、更温暖的光了。它照亮的不再是书页,而是我们彼此的心。

    那盏台灯,他开了,我却关掉。我们争夺的,哪里是一点亮度?我们争夺的,是记忆的归属,是时光的流向,是一个父亲笨拙地、固执地,想为他远行的女儿,留住那一屋子永远不会消散的、童年的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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