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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外的月亮圆得像个句号，安安稳稳地悬在墨蓝色的夜空里。我坐在窗边，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块小小的月饼，豆沙馅的，旁边是一杯已经凉透的茶。手机屏幕亮着，朋友圈里刷了屏——是他们的合影。大学室友们，时隔多年，又聚在了一起。
照片是在老大家里拍的。背景是那个我熟悉不过的阳台，挂着我们当年一起买的星星灯。他们挤在镜头前，脸贴着脸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。桌上堆满了烤肉、水果，还有切开的、油光闪闪的蛋黄莲蓉月饼。老二还是那样，一手举着啤酒，一手比着万年不变的剪刀手；老大的女儿被围在中间，小脸圆嘟嘟的，正努力地去够面前的那串葡萄。
我看着，忍不住放大图片，指尖划过每一张笑脸。他们好像都没怎么变，又好像都变了。老大的鬓角似乎有了点白头发？老四好像比去年胖了些。隔着冰凉的屏幕，我几乎能听见那里的喧闹——炭火滋滋的响声，啤酒瓶碰撞的清脆，还有他们扯着嗓子，争论着哪块肉烤熟了的嚷嚷声。
鼻子忽然就酸了一下。
上一次和他们一起过中秋，还是七年前了。那是在学校后门那家油烟味很重的小餐馆里。我们穷学生，点不起大餐，只要了几个炒菜，一盘月饼，一箱最便宜的啤酒。餐馆的电视机声音开得很大，放着喧闹的晚会，我们谁也听不清，就靠在一起，扯着嗓子聊天。聊将来要去哪个城市，聊梦想中的工作，聊以后一定要每年都聚一次。那天月亮也很好，清辉从油腻的窗户照进来，落在老四的吉他上。他弹了一首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，我们全都跟着吼，跑调跑到姥姥家，却觉得那就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合唱。
后来，就像毕业季常有的故事，我们被命运的洪流冲散到了地图上的各个角落。我来到了这个离家千里的南方城市，为了一个听起来不错的机会。起初，我们还常在群里热火朝天地聊，约定着下一次见面的时间。可“下一次”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推迟——一个新项目，一次重要的晋升，或是，像现在这样，一场谁也没预料到的、持续数年的疫情。
时间和距离，真是一堵无声无息筑起的高墙。群里热闹的发言，从每天一次，变成每周一次，最后，只剩下节庆日时程式化的祝福。那些曾经鲜活无比的约定，慢慢地，被贴上了“从前”的标签，封存在了记忆里。
我关掉手机屏幕，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，只剩下窗外那轮月亮的光。四周安静得能听见冰箱的嗡鸣。我掰了一小块月饼放进嘴里，豆沙很甜，甜得有些发腻，黏在喉咙口，咽不下去。
这个城市很繁华，夜晚霓虹闪烁，车流如织。可这份热闹是他们的，与我无关。我在这里也有了几位说得上话的同事，偶尔也会一起吃饭。但那种可以毫无顾忌地袒露脆弱、分享秘密的亲密，那种建立在共同青春和无数糗事之上的默契，是后来认识的任何人，都无法轻易取代的。我们之间，隔着的不仅是几年的光阴，更是一整段无法复刻的人生。
我想起小时候在家过中秋。一大家子人，会把桌子搬到院子里。奶奶总会把最大的那个月饼切成好几份，说这样每个人都能吃到，代表着团圆。那时候觉得，团圆是理所当然的事，月亮永远会那么圆，身边的人也永远会在。直到后来才明白，那句“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”，写的时候，本身就是一种遥不可及的祝愿。
月亮慢慢升高了，清冷的光铺在地板上，像一层薄薄的霜。我站起身，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热水。水汽氤氲，模糊了窗外的月亮。
我知道，在另一个窗边，我的父母或许也正看着这同一轮月亮。他们的团圆饭桌上，也永远会为我留着一副碗筷。而我的朋友们，在热闹的间隙，或许也会有人抬起头，看着月亮，想起那个缺席的、远在千里之外的我。
我们像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，被生活布局在各自的格子里。团圆，成了一个动词的过去式，被妥帖地收藏着。而独自庆祝，成了现在必须习惯的进行时。
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吧。学会了把思念磨成细沙，藏在心底，不在人前轻易流露。学会了在一个人的节日里，给自己买一块月饼，倒一杯茶，然后安静地，与记忆里那些喧闹的、温暖的过往，隔空对饮。
我把最后一口月饼吃完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。月亮依旧圆润、明亮，温柔地照拂着这个星球上所有团圆和未能团圆的人们。
夜很深了。我关上台灯，心里轻轻地说：
节日快乐。
对你们，也对我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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