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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慢慢就好了”，这句话在接下来的日子里，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我住进学校安排的宿舍，室友是个韩国女孩，英语比我还差。我们俩最初的交流，全靠手机翻译软件和夸张的肢体动作。第一次去超市，我对着琳琅满目的货架彻底懵了。想买洗发水，分不清“Shampoo”和“Conditioner”的区别，拿着两瓶看了半天，最后凭感觉拿了一瓶。结果回去一用，才发现是护发素，头发洗得黏糊糊的，我站在淋浴喷头下，差点哭出来。
那瓶用错的护发素，我留了很久，没舍得扔。它像一个具象的符号，提醒着我初来时的笨拙。
上课更是噩梦。教授语速飞快，各种专业术语像子弹一样扫射，我坐在第一排，努力竖起耳朵，也只能听懂百分之二三十。笔记本上留下的，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和问号。身边的同学键盘敲得噼里啪啦，而我，连老师讲到第几页都常常跟不上。那种感觉，就像被隔绝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，能看到外面世界的热闹，却无法真正参与进去，无力又孤独。
最让我崩溃的，是那次在图书馆。我想找一本参考书，根据索书号在架子前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，就是找不到。我鼓起勇气，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向一个正在看书的本地学生求助。他抬起头，皱着眉头，用极不耐烦的语速说了一长串话。我根本听不懂，只能红着脸，一遍遍地说“Pardon？”他的眉头越皱越紧，最后干脆挥了挥手，像赶苍蝇一样，说了句“Forget it”，然后转身走了。
那一刻，所有的委屈、无助和羞耻感瞬间涌了上来。我跑到图书馆的卫生间，锁上隔间的门，眼泪无声地往下掉。我不敢哭出声，怕被别人听见。我问自己，为什么要来这里受这种罪？在国内，我也是个优秀的学生，为什么到了这里，就变得像个傻子一样？
哭了不知道多久，眼泪流干了，心里反而平静了一些。我想起出国前，父母送我时殷切又担忧的眼神，想起自己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出来看世界的豪情。就这么认输了吗？不行。
我的“适应”，是从最笨拙的方法开始的。
我把所有上课听不懂的地方都用手机录下来，回到宿舍后，一遍一遍地听，对照着课本，一个词一个词地抠。一段十分钟的录音，我往往要花上三四个小时才能完全消化。我把日常生活中所有能看到的东西，都贴上了便利贴，写上英文单词——镜子、桌子、窗户、门……我的小房间，活像个幼稚园的教室。
我强迫自己走出舒适区。看到有同学在公共休息区讨论问题，我会深吸一口气，然后走过去，用我破碎的英语问：“Can I join you？”一开始，他们可能会因为我的口音和缓慢的语速而露出些许困惑，但大多数人还是友善的。我听着他们讨论，即使不能完全参与，也能感受到那种思维碰撞的氛围。
我还干过一件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的事。我找到学校咖啡馆的经理，问他能不能让我在那里免费打工，只要允许我在空闲时跟顾客和店员聊天就行。经理是个和善的中年女人，她听了我的请求，先是惊讶，然后笑了，说：“你很有创意。好吧，你可以周末下午来帮忙收拾桌子，顺便练习你的英语。”
于是，每个周末下午，我成了咖啡馆里最勤快的“桌面清洁工”。我一边擦桌子，一边努力听懂客人们的闲聊，偶尔还会鼓起勇气问他们“今天的咖啡怎么样？”从最初只能说“Good”和“Thank you”，到后来能简单聊几句天气和学业，我的口语就在这咖啡的香气和杯盘的碰撞声中，一点点地流利起来。
大概过了半年，我突然发现，教授讲课的声音不再是一团模糊的噪音，我能清晰地捕捉到那些曾经陌生的词汇，甚至能跟上他的思路了。在小组讨论中，我不再是那个沉默的旁观者，也能磕磕绊绊地表达自己的观点。那天，我们小组的展示得了A，一个美国同学拍着我的肩膀说：“嘿，你的那部分讲得很清楚！”就这一句简单的夸奖，让我开心了一整天。
语言的壁垒一旦被凿开一个小口，光照进来，后面的路就好走了许多。我不再把所有精力都耗费在“听懂”和“表达”上，开始有余力去关注我的专业课程本身。我发现，当我能够流畅地阅读文献、撰写报告时，我之前在国内打下的扎实的专业基础，才开始真正显现出优势。
我不再满足于仅仅通过考试。我开始主动去挖掘更深的知识点，去思考理论背后的逻辑。我的作业和论文，不再是对参考文献的简单堆砌，而是开始有了我自己的思考和见解。我享受那种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的感觉，为了弄懂一个模型，我可以在图书馆待到凌晨。
第二个学年的中期，学院办公室发来一封邮件，通知我去一趟。我心里七上八下，以为自己又在哪里出了纰漏。我忐忑不安地走进办公室，我的课程导师，一位总是很严肃的英国老先生，脸上却带着难得的笑容。他把一份文件递给我，说：“恭喜你，基于你过去一年极其优异的学术表现，学院决定授予你今年的‘校长卓越奖学金’。”
我愣住了，接过那份文件，反复看了好几遍，才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。校长卓越奖学金，这是学校为顶尖学生设立的最高荣誉之一。
“谢谢您……我……我没想到……”我激动得语无伦次。
老先生微笑着说：“你刚来的时候，我确实有些担心。但我看着你，是如何一步一步，用令人惊叹的努力和毅力追上来的。你的论文，是我今年看到的最有深度的几篇之一。这是你应得的，继续努力。”
走出办公室，我走在深秋的校园小路上，金黄的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。我没有像电影里那样欢呼雀跃，反而异常平静。我想起了初来时在图书馆卫生间里的痛哭，想起了那瓶用错的护发素，想起了在咖啡馆里擦过的无数张桌子……那些曾经觉得无比艰难的瞬间，在这一刻，都化为了脚下坚实的路。
我给父母打了个视频电话，告诉他们这个消息。屏幕里，妈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，爸爸则一个劲儿地说“好，好，好”。我没有哭，只是笑着看着他们。我知道，我已经不是那个离巢时惶恐不安的雏鸟了。这片曾经陌生的天空，我已经能用自己的翅膀，奋力地飞出一段距离了。
这段留学的日子，它给我的，不仅仅是一纸文凭和一份奖学金。它教会我，人的适应能力，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。所谓成长，不是在顺境中的一路高歌，而是在困境中，即使咬着牙，流着泪，也坚持着不松开手中那根名为“努力”的绳索，一步一步，把自己从泥泞里拉上来，直到看见光。那束光，不仅照亮了前路，也重塑了那个更坚韧、更勇敢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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