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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咱们村的老住户了，叫李大山，今年六十八。老伴儿走得早，儿子闺女都在城里安了家，一年到头也就过年回来几天。我一个人守着老屋，种种菜，养养鸡，日子倒也清静。就是年纪大了，腿脚不利索，去镇上赶个集都费劲。家里那个老式铝锅，用了十几年，锅底都薄了，蒸个馒头都得小半天。
那天是去年腊月十六，刚下过小雪，路滑，我没打算出门。快到晌午的时候，听见门外有喇叭声，听着挺热闹。推开院门一瞧，村口老槐树底下停着一辆白色的小面包车，车身上拉着大红横幅，写着啥“科技惠民下乡，关爱老年健康”。旁边支了个摊儿，围了不少老伙计。
一个穿着黑西装、打着红领带的小伙子，拿着话筒，嗓门洪亮：“各位大爷大妈，我们是省里来的科技公司，响应政府号召，专门给咱农村的父老乡亲送福利来了！”他旁边还站着两个穿白大褂的，像模像样的，说是“健康顾问”。
我心里琢磨着，看看热闹也行，就拄着拐棍凑了过去。那小伙子嘴皮子真利索，从健康养生讲到科技发展，最后重点落在一口锅上——就是那“高科技多功能高压锅”。
“大爷大妈们，你看现在城里人，谁还用那老掉牙的锅？费时费火，营养都流失了！咱这款高压锅，那是专利技术，航天材料！”他一边说，一边现场演示。只见他把骨头放进去，倒了点水，盖上盖子，没几分钟，那热气就“呲呲”往外冒，香味也跟着飘出来了。也就十来分钟，他揭开锅，里面的骨头炖得烂糊糊的，汤也是奶白奶白的。
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看直了眼。王老栓在旁边嘀咕：“俺家炖个骨头，没俩钟头下不来，这玩意儿真这么神？”
那“白大褂”立刻接话：“老人家，这不仅仅是快！最关键的是锁住营养，保留食材原味。长期使用，对高血压、高血脂有很好的食疗效果！特别适合咱们中老年人！”
这话可说到我们心坎里了。人老了，谁不图个健康，少给儿女添麻烦？
这时候，那西装小伙开始说价格了：“这款锅，在商场里，少说也得一千五六！今天咱们下乡惠民，不要一千五，不要一千，只要八百八！八百八，健康抱回家！而且，前二十名购买的，还送一套价值三百九十八元的精品刀具！”
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。八百八，对我们来说不是小数目，我一个月养老金才一百多。可看着那锅确实好，又快又省事，还能“治病”，送的刀具看着也亮闪闪的。有几个家境稍好的老伙计已经开始掏钱了。
我心里七上八下的。想起儿子上次打电话还说：“爸，缺啥少啥就跟我们说，别舍不得花钱。”我想着，买个方便，也省得他们担心。再说了，人家是省里来的，还有穿白大褂的医生，能有假吗？
就在我犹豫的时候，那个卖锅的小伙子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，走到我身边，特别亲热地扶着我的胳膊：“大爷，我看您面相和善，是有福之人。这样，我看您也是诚心想要，我给您申请个特批名额！再给您便宜八十，八百整！图个吉利！这锅您用上，保准身体棒棒，儿女在外面也放心不是？”
他这一句“儿女在外面也放心”，可真戳中了我。我咬了咬牙，心想，就当是投资健康了！于是，我转身回屋，从那个藏在枕头底下的布包里，数了八百块钱，那是我攒了好久的钱，原本想着等孙子放假回来，带他去镇上买新衣服和玩具的。
我把那八百块钱递过去的时候，手都有点抖。小伙子麻利地收好钱，把一口装着高压锅和刀具的纸箱塞到我怀里，还用力握了握我的手：“大爷，祝您健康长寿！”
我抱着那口沉甸甸的“高科技”锅，像抱着个宝贝似的回了家。一路上，心里既有点心疼钱，又充满了期待。
回到家，我饭都顾不上吃，赶紧按照说明书洗锅。准备炖个排骨萝卜，晚上好好吃一顿。可这新锅，我摆弄了半天，那个锅盖怎么都盖不严实，边上老是漏气。跟我以前在闺女家用的那个高压锅感觉完全不一样，闺女家那个盖子一拧，“咔哒”一声，就严丝合缝了。
我费了老大劲，总算感觉盖上了。开了火，心里还挺美。可没一会儿，就听见锅里发出“嗤嗤”的怪响，不是那种均匀的排气声，而是这里漏一下，那里喷一下。安全阀那儿更是纹丝不动。我心里开始打鼓，站得远远的。突然，“砰”一声闷响，锅盖边上喷出一大股滚烫的水汽，直接把灶台上的火都给浇灭了。
我吓得魂儿都没了，赶紧关了煤气。等气消了，战战兢兢地打开锅盖，里面的排骨还是红的，萝卜更是硬邦邦的。这锅，根本就没压上气！
我这才想起来仔细看那包装盒子。盒子印刷得挺花哨，可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，厂名厂址印得特别小，在一个犄角旮旯里，我戴着老花镜看了半天才看清，是个从来没听过的地名。再看看那套送的刀具，刚才在阳光下看着明晃晃的，现在在屋里一看，刀身上全是细小的磨痕，刀把的塑料件毛刺拉手，轻轻一掰，居然有点晃悠！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，完了，上当了！
我不死心，又试了两次，结果都一样，漏气，根本无法正常使用。那天下午，我瘫坐在灶台前，看着那口崭新的、却毫无用处的锅，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冰水。八百块钱啊，得卖多少斤玉米，得捡多少天鸡蛋才能攒下来？就这么没了。想起孙子期盼新衣服的眼神，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第二天，我听说村里买了那锅的七八户人家，情况都跟我差不多。有的锅盖根本打不开，有的按钮一按就掉了，那套所谓的“精品刀具”，切个土豆都费劲。我们去找村长，村长叹了口气说：“那是流窜作案的骗子，车是套牌的，人早跑没影了，上哪儿找去？”
那口锅，现在还在我家厨房的角落里扔着，像个讽刺。每次看到它，我心里就一阵阵发紧。不是心疼钱，虽然钱也心疼。更多的是那种被骗后的屈辱和窝囊。我们这些农村老人，见识少，信息不通，总以为穿着体面、说话好听的就是好人，总以为打着“科技”、“惠民”、“健康”旗号的就不会骗人。
儿子闺女后来知道这事，在电话里把我“说”了一顿，说我贪小便宜吃大亏。然后赶紧给我从城里寄了一个名牌高压锅回来。那个锅真好用，安全，省心。可我用着的时候，心里总不是滋味。
我现在啊，但凡看到有陌生车辆、陌生人在村里搞推销，不管说得天花乱坠，我都躲得远远的。我也告诉村里的老伙计们，捂紧自己的钱袋子，天上不会掉馅饼。那些嘴上抹了蜜，专门找我们老年人下手的，十有八九没安好心。
这事给我上了一课，血贵的一课。我们老了，跟不上时代了，但我们不傻，我们的感情，更不该被这样利用和践踏。那口废锅，就让它在那儿放着吧，也算是个念想，时刻提醒我，也提醒看到它的每一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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