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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场景，我太熟悉了。因为就在半年前，我还是那个站在摊位后面的人。
那会儿我刚失业，想着做点小生意。看见街上现磨豆浆卖得火，五块钱一杯，排队的人不断。我琢磨着这生意靠谱，就租了个小摊位，也挂上“现磨豆浆”的牌子。
刚开始我是真打算现磨的。买了大豆，泡了一晚上，第二天凌晨四点就起来磨豆子。可真操作起来才发现，太麻烦了。豆子要精选，要浸泡，磨的时候还要控制水量，磨完了还得煮，一不小心就糊锅。忙活一早上，也就出那么二十多杯，根本不够卖。
隔壁摊位的老李看我手忙脚乱，笑了：“小伙子，太实在了。你看我的。”
他给我看了一袋白色的粉末：“豆浆粉，现成的。兑水就行，味道差不多，谁喝得出来？”
我犹豫了。这不是骗人吗？
老李拍拍我肩膀：“这年头，谁不是这么干的？你真以为那些摊位都是现磨的？”
那天我挣扎了很久。想起家里等着交的房租，想起孩子的补习费，最终还是去批发市场进了豆浆粉。
第一次用豆浆粉冲调时，我的手都在抖。按照说明，一份豆浆粉兑三份水，搅拌均匀就行。有个大妈买了一杯，咂咂嘴说：“这豆浆味道淡了点啊。”
我心里一紧，赶紧说：“今天豆子泡得久了些，明天我注意。”
后来我慢慢摸索出门道来了。豆浆粉也分三六九等，便宜的每斤五块，冲出来味道寡淡；好点的十二块，豆香味浓些。我选了中间档次的，八块钱一斤，一斤能冲二十杯，一杯卖五块，毛利相当可观。
为了让它看起来更像现磨的，我还特意买了台豆浆机放在摊位上——其实根本用不着，就是个摆设。每次有顾客来，我就假装往机器里放豆子，其实是趁人不注意把豆浆粉倒进去，再兑上热水。机器一转，泡沫起来了，还真像那么回事。
“老板，你这豆浆真是现磨的？”偶尔会有顾客问。
“当然啦，您看我这机器，天天都在转呢。”我面不改色。
时间长了，我甚至发明了自己的“独家配方”：豆浆粉为主，兑水后加一点点牛奶增加顺滑感，再加一丁点淀粉让口感浓稠。最后撒上几粒我提前泡好的碎豆子，漂浮在表面，任谁看了都相信这是货真价实的现磨豆浆。
生意越来越好，最多的时候一天能卖两百多杯。我心里那点不安，早就被源源不断的收入冲淡了。
转变发生在一个雨天的早晨。
那天下着毛毛雨，生意清淡。一个老太太牵着一个小女孩来到我的摊位前。女孩看起来六七岁，眼睛大大的。
“奶奶，我要喝豆浆，同学说这里的豆浆最好喝。”
老太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包，一层层打开，里面是皱巴巴的纸币。她数出五块钱递给我：“一杯豆浆，谢谢。”
我看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，心里突然不是滋味。
女孩接过豆浆，喝了一口，眼睛弯成了月牙：“真好喝！奶奶你也喝。”
老太太摇摇头：“奶奶不渴，你喝。”
“不嘛，就要奶奶喝。”女孩执意把豆浆递到奶奶嘴边。
老太太抿了一小口，细细品味着，然后对孙女说：“这豆浆让奶奶想起了小时候。那时候你太奶奶做的豆浆，豆子都是自己种的，石磨磨的，煮开了满屋子都是豆香味...”
那一刻，我感觉手里的豆浆粉袋子格外烫手。
老太太继续说着：“...现在的豆浆方便是方便，就是少了那个味道。不过没关系，乖孙女爱喝就行。”
她们走后，我盯着那杯只喝了一小半的豆浆，突然很想尝尝自己卖的“豆浆”到底是什么味道。
我给自己冲了一杯，小心地吹凉，喝了一口。
甜的，滑的，但就是不像豆浆。那是一种很奇怪的、人工调制的味道，和我记忆中奶奶用石磨磨出的豆浆完全不同。奶奶的豆浆有浓郁的豆香，口感醇厚，喝完后嘴里会留下淡淡的回甘。而我卖的这杯，除了甜，什么都没有。
那天我提前收了摊，去了本城最后一家真正现磨豆浆的老店。店里只有一位老师傅，他用的是传统的石磨，豆子一颗颗精选，浸泡恰到好处，磨豆子的节奏不疾不徐。
我点了一杯，坐在角落里慢慢喝。第一口下去，眼泪差点掉下来——就是这个味道，童年的味道，真诚的味道。
老师傅看我喝得仔细，笑着问：“小伙子，懂行啊？”
我摇摇头：“师傅，我也是卖豆浆的...不过，我卖的是假的。”
不知为什么，我把自己的故事全告诉了他。
老师傅听完，沉默了一会儿，然后说：“你知道为什么现在街上都是豆浆粉冲的豆浆吗？”
“因为便宜、方便？”
“这是一个原因。”老师傅擦着手说，“更重要的是，很多人已经忘了真正的豆浆是什么味道了。他们没喝过好的，就觉得那种粉冲的就是豆浆的味道。”
他指着自己的石磨：“我坚持了四十年，不是因为我多高尚，而是我相信，总有人还记得真正的味道，总有人愿意为这份真实买单。”
那天回家后，我失眠了。想起那个用皱巴巴纸币买豆浆的老太太，想起她描述的满屋豆香，想起小女孩满足的笑容。我意识到，我卖出去的不仅仅是一杯五块钱的饮料，更是顾客的信任和对美好味道的期待。
第二天，我没有出摊。而是去找了老师傅，恳求他教我真正的豆浆手艺。
学习的过程比想象中更难。选豆要挑饱满无瑕疵的，浸泡时间要根据天气调整，磨豆的粗细要恰到好处，煮豆浆的火候要精准控制...每一个环节都需要耐心和经验。
两个月后，我的摊位重新开张。招牌换了：“传统石磨豆浆，现场制作”。价格提到了八元一杯，比原来贵了三元。
第一天，老顾客来了，喝了一口，疑惑地问：“老板，你换配方了？”
“是的，现在是真正的现磨豆浆。”
他细细品味：“嗯，是不一样，味道浓多了。”
口口相传，生意慢慢好了起来。有人专门从城东开车过来买，就为了这一杯纯正的豆浆。我会在现场磨豆子，让顾客看到整个制作过程。豆香飘满整条街，那是最好的广告。
有一天，那个小女孩又来了，还是牵着她的奶奶。
“老板，我同学说你家的豆浆现在特别好喝。”女孩笑着说。
我给她们倒了两杯：“今天奶奶的这杯，我请客。”
老太太喝了一口，眯起眼睛，久久没有说话。
“怎么了奶奶，不好喝吗？”女孩担心地问。
老太太摇摇头，眼角有泪光闪烁：“就是这个味道...和我小时候妈妈做的一模一样。”
那一刻，我知道我的选择是对的。
现在的我，每天依然凌晨四点起床，泡豆、磨豆、煮浆...每一个步骤都不马虎。虽然比以前累，赚得也不如用豆浆粉时多，但心里特别踏实。
偶尔，还会有新顾客问：“老板，你这真的是现磨的吗？”
我会指着正在运转的石磨说：“如假包换。您可以全程看着我做。”
他们往往看了一会儿，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豆香，就会毫不犹豫地买上一杯。
这个世界很复杂，有时候走捷径似乎更容易成功。但我知道，有些东西不能省，有些底线不能破。就像这杯豆浆，它不仅仅是一种饮料，更是一种记忆，一种传承，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。
每当我看到顾客喝下第一口豆浆时那惊喜的表情，我就想起老师傅说过的话：“总有人还记得真正的味道。”
是啊，真正的味道，真诚的心，永远不会被遗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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