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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凌晨两点十七分，我第三次拿起手机。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，可我还是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。对话框里还停留着上周的对话，他说“改天一起吃饭”，我回“好啊”。现在，我想了又想，打了又删，最后只发出去一句：“睡了吗？我失眠了。”
发送成功的那一瞬间，心里忽然轻松了些。好像把失眠这个沉重的包袱分了一半给别人。我把手机放在胸口，能感觉到它微微震动——或者是我的心在跳。黑暗里，我就这样等着，数着自己的心跳，一下，两下，三下……
手机终于亮了。我几乎是扑过去看的。
“改天吧，今天太晚了。”
那一行字在黑暗里特别亮，亮得让人眼睛发酸。
我慢慢把手机放回床头柜，动作轻得像怕吵醒谁。可这屋子里除了我，没有别人需要被吵醒。窗外偶尔有车经过，车灯的光在天花板上扫过，一道又一道，像谁在用光画画。我就盯着那些转瞬即逝的光痕，想起很多年前，也是这样的深夜，外婆总会起来给我倒水喝。
那时候我还小，住在乡下外婆家。老房子的木楼梯走起来吱呀作响，可无论多轻的脚步，外婆总能听见。她从不问我为什么失眠——小孩子哪有什么失眠呢，就是睡不着罢了。她会摸黑起来，用那个印着红喜字的搪瓷杯给我倒温水，坐在床边一下一下拍我的背，直到我重新睡着。
外婆前年走了。最后一次见她，她已不太认得人，却还是拉着我的手说：“囡囡，晚上睡不着就起来走走，别硬躺着。”她忘了世界上有手机这种东西，忘了现在想找人说话只需要发条信息。在她看来，深夜的陪伴必须是实实在在的，是温热的水，是轻柔的拍背，是有人愿意为你从被窝里起来。
可我们现在都不这样了。我们有手机，有微信，有无数种即时联系的方式，却越来越难找到那个愿意在深夜回应你的人。
其实我知道他没错。凌晨两点，正常人都在睡觉，谁有义务陪一个失眠的人闲聊？他说“改天”，已经是够客气的拒绝。可“改天”到底是哪一天呢？我翻过我们的聊天记录，至少有七八个“改天”都再也没有下文。就像你把心事装进漂流瓶扔进海里，指望着哪天它能漂到某个岸边，其实它早就沉底了。
放下手机，我光着脚走到阳台。初夏的夜风带着点凉意，楼下那棵香樟树在风里轻轻摇晃。我看见对面楼还有两三户亮着灯，忽然觉得很安慰——这城市里，至少还有别人和我一样醒着。
其中一个窗户的灯光特别暖，是那种老式的黄色灯泡。我猜那会不会也是个睡不着的人，也许在看书，也许在发呆，也许也在等一个回应。我们素不相识，却在这个深夜里，用亮着的灯默默陪伴着彼此。
我想起有一回，也是失眠，我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家里的座机。那个时候妈妈还在，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，她的声音带着睡意，却一点都不恼：“怎么啦？睡不着？”那天我们聊了半小时，说的都是些最琐碎的事——邻居家的猫生了小猫，菜市场的豆腐涨价了，爸爸最近在学拉二胡。挂电话前她说：“下次睡不着就打回来，妈睡得浅，一响就醒。”
现在妈妈不在了，那部座机也早就停机了。我才明白，有些深夜的回应，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。
天快亮的时候，我给自己泡了杯茶。热水冲进杯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特别响。第一缕晨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，落在料理台上。世界正在醒来，而我终于有了睡意。
我回到床上，闭上眼睛前最后看了一眼手机。那个“改天吧”还停在对话框的最下面。我没有回复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。也许有一天，我们真的会有一个“改天”，坐下来好好聊聊；也许永远不会。
但至少我知道，下一个失眠的夜晚，我大概不会再轻易发出那句“睡了吗”。有些孤独，终究要自己面对；有些长夜，注定要独自度过。而能够随时回应你的人，这世上本来就不多，若有一个，便是幸运；若没有，也是常态。
茶香还在房间里淡淡地飘着，我翻了个身，听见早起的鸟儿开始叫了。它们的叫声清脆又充满希望，像是在说：看，又一个夜晚过去了，你又一次独自度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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