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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选这里，我是存了私心的。这咖啡馆是一个学艺术的朋友开的，不大，但特别有味道。推开那扇沉重的、带着铜环的木门，仿佛一步就跨进了另一个世界。外面的车马喧嚣瞬间被隔绝了，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醇厚的焦香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、老唱机里流淌出来的蓝调音乐。光线是昏黄的、柔和的，从那些复古的玻璃灯罩里透出来，懒洋洋地洒在深棕色的皮沙发上，洒在那些被磨得发亮的原木桌面上。墙壁上挂着些不知名的油画，角落里甚至还有个真正的、堆满了书的书架。一切都旧旧的，却有一种安详的、让人心安的气质。我想，她大概会喜欢这种调调吧。
就在我第无数次看手机，感觉时间几乎要凝固了的时候，我看见她了。她从那头走过来，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，裙摆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，像一朵移动的、温柔的云。阳光正好，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，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，有几缕不听话地散在脸颊边。她一边走，一边微微偏着头看门牌号，那神情，有点迷茫，又特别认真。那一刻，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，忽然就定了下来。我赶紧穿过马路，朝她走去。
她看见我，眼睛弯起来，笑了。那笑容，像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，在我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。“是这里吗？我差点走过了。”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，带着点不好意思。
“是这里，没错。”我推开门，示意她先进。她跨进去的瞬间，我清楚地看见她眼睛里亮起一点小小的、惊喜的光。她轻轻“哇”了一声，像怕惊扰了这里的安静，然后转过头，用口型对我说：“好漂亮。”
我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。沙发很软，坐下去整个人好像都要陷进去了。窗玻璃是那种老式的、带格子的，望出去，街景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，像一幅流动的画。老板，也就是我那个朋友，冲我挤挤眼，送来菜单，又安静地退回到他的吧台后面。她翻着那本厚厚的、皮面菜单，看得特别仔细，指尖划过那些花哨的咖啡名字，时不时小声问我：“这个‘仲夏夜之梦’是什么呀？”“你想喝点什么？”
最后，她要了一杯卡布奇诺，我要了一杯美式。等待的时候，有那么一小段沉默。我紧张得不行，手指在桌子底下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的皮革。是她说的话打破了那沉默。她指着我们旁边那个书架，说：“你看，那里有好多旧书，感觉都被翻过很多遍了。”她的目光在那些书脊上游移，带着一种纯粹的、欣赏的神情。那一刻我就知道了，我带她来对了地方。她懂得这种旧物的美。
咖啡上来了。她的那杯，拉花是一个漂亮的爱心。她拿着小勺子，小心翼翼地刮着杯子边缘的奶泡，然后抬起头，看着我说：“这里真舒服，感觉时间都慢下来了。”
就这一句话，像一把钥匙，打开了我心里紧锁着的话匣子。我们开始聊，天南地北地聊。聊各自大学里有趣的老师，聊最近看过的电影，聊小时候干过的傻事。她说她小时候爬树掏鸟窝，结果下不来，在树上坐了一下午，直到她奶奶拿着竹竿来“救”她。我笑得不行，也跟她讲我如何把邻居家的冬瓜当成西瓜，偷偷摘下来抱回家，被我妈追着满院子打。我们笑作一团，之前那点拘谨和陌生，早就被笑声冲得无影无踪。
我记得特别清楚，说到一个特别好笑的地方，她笑得前仰后合，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小糖罐，几颗方糖滚到了桌子上。她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捡，脸一下子红了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。那个有点笨拙又无比真实的瞬间，比任何精心设计的姿态都要动人。
窗外的天光，从明亮的白，渐渐染上了夕阳的金黄。光线斜斜地射进来，在她的头发上、侧脸上，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。她能看见她脸上细微的、柔软的绒毛，能看见她说话时，眼睛里闪烁的、明亮的光。那一刻，世界里好像什么都没有了，没有咖啡馆里低回的音乐，没有街上偶尔传来的汽车声，只有她，和她的笑容，她的声音。
我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，我已经记不太清了。只记得推开门走出来时，晚风已经带了凉意，街灯次第亮起，在地上投下我们俩长长的、时而交错在一起的影子。我们沿着那条安静的老街，慢慢地走，谁也没有说要坐车。话好像都说完了，又好像还有很多很多没说完，但就这样安静地走着，也觉得很满足，很美好。
后来，我们去过很多地方，高级的餐厅，热闹的游乐园，风景如画的海边。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，能像那个下午的“旧时光”咖啡馆一样，深深地、清晰地刻在我的记忆里。它不是一个完美的场所，甚至有些旧，有些暗。但它见证了我们最初的、最笨拙也最真诚的靠近。那里面的咖啡香、昏黄的光线、她浅蓝色的裙摆、滚落的方糖、以及她眼睛里被夕阳点亮的星光……所有这些细节，共同构成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一幅画面。
如今，每次经过那条老街，我都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，朝那个拐角望一眼。招牌好像更旧了，但它还在。我知道，它不仅仅是一家咖啡馆，它是我心里的一座小小的、发着光的纪念碑。纪念着那个一切刚刚开始，心动的感觉如此崭新而滚烫的，独一无二的下午。往后的日子，无论我们之间是甜蜜还是偶尔有争吵，只要一想起那个下午，想起她推门进来时那带着探寻的、温柔的眼神，我的心就会立刻变得无比柔软。那里，是我们故事的起点，是所有美好的，源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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