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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，心里咯噔一下——十扇落地窗上布满了蜘蛛网般的白色水痕，阳光照在上面，像蒙了层磨砂玻璃。
“我试试看。”我放下工具箱，指甲无意中划过最严重的卫生间窗户，触感粗糙得像砂纸。
第一个难关是客厅那扇最大的落地窗。水渍已经钙化，普通玻璃水擦过去连痕迹都留不下。我先用温水配的洗洁精试了遍，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，那些白痕纹丝不动，像是在嘲笑我。王阿姨在身后轻轻叹气：“要不就算了吧？”
“再让我试试。”我从工具箱底层翻出专业水渍清洁剂，这是上周刚买的，据说对顽固水渍有效。喷上去等待三分钟，白色泡沫开始发黄，我用刮板轻轻一推，最表层的浮灰掉了，但那些深深渗进玻璃的水痕依然清晰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汗水顺着额角滴在窗台上。我换了个思路，找来800目和1200目的砂纸，沾水后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轻轻打磨。这个活儿得像绣花，重了会划伤玻璃，轻了又没效果。磨了十分钟，对着光一看，那片区域终于透亮了。
“有戏！”王阿姨第一次露出笑容，忙不迭地去倒了杯冰水给我。
真正难的是厨房那扇窗。油污混着水渍，结成一层黄褐色的硬壳。清洁剂喷上去立刻变成浑浊的液体往下流。我蹲在地上，把刮刀换了个角度，一片一片地刮。这个姿势很别扭，没多久腰就酸得直不起来。
最让我难忘的是擦阳台门上方那块玻璃。踮着脚够不着，踩凳子还差一截。王阿姨看我晃晃悠悠的，赶紧让儿子从阁楼搬来人字梯。我爬上去，整个人悬在半空，左手死死抓着窗框，右手一点点擦拭。那时突然想起三年前刚入行时，在另一个客户家从梯子上滑下来，膝盖磕得鲜血直流。但这次不一样，当我看到抹布所到之处，玻璃渐渐露出原本的清亮，那种成就感让所有的辛苦都值得。
做到第七扇窗时，夕阳西斜。最难处理的卫生间窗户到了最后工序。我蹲在地上，用旧报纸做最后抛光。报纸上的油墨能让玻璃格外亮堂，这是老师傅传下来的土办法。擦着擦着，突然在玻璃反光里看见王阿姨正在教小孙女写作业，夕阳给她们镀上金边。那一刻我明白了，我擦的不是玻璃，是别人生活中的阳光。
全部完工时天已经黑了。我累得直接坐在了地上，工具箱散在一旁，浑身都是清洁剂的味道。王阿姨挨个检查窗户，从客厅到卧室，手指摸过每扇玻璃，最后停在书房那扇窗前久久不动。
“这扇窗，”她声音有些哽咽，“自从我先生去世后，再没这么亮过。”
原来她先生生前最爱坐在这扇窗前看书。
我收拾工具准备离开时，王阿姨非要塞给我两百块钱当奖金。我推辞不过，最后收下了，但心里想的却是明天要去买更好用的橡胶刮板。这套工具跟了我三年，胶条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。
回去的公交车上，我看着窗外闪过的万家灯火，每扇明亮的窗户后面，可能都有像王阿姨这样的故事。这份工作让我成了这些故事的见证者——新婚小夫妻的第一套房，老人独居的老公寓，刚生了宝宝的三口之家......而我能做的，就是让阳光毫无阻碍地照进他们的生活。
下车时，手机收到王阿姨的短信：“谢谢你让家里重新亮堂起来。”我站在路灯下看了很久，突然觉得，也许我擦去的不仅是水渍，还有生活落在人们心上的灰尘。
这份工作很累，每天回家胳膊都抬不起来。但每当看到经手的窗户变得通透明亮，就像给了每个家庭一双更清澈的眼睛。而我也在这十扇窗、百扇窗的擦拭中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价值——用最朴素的劳动，换来最珍贵的光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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